苏工孕育的海派巨匠——砚林散叶:那些关于砚雕的传奇(下)

《苏州日报》2021年05月15日 B02版

  □春生

  㠛村产砚台石品色泽古朴、典雅而妍丽;苏州工匠审美高雅,工艺精湛。近代海派砚雕大师陈端友出生在苏州,把西方的雕塑理念和体积意识融入中国的题材、理念、刀法、格调、情趣之中,将顾二娘时代“圆活肥润”的写实风格推到了极点。这场一个人的技术革命,可称之为“苏作为根,海派为用,西学滋补”。

  当陈端友1912年跟随师父——苏州人张太平来到上海的时候,还是刚及弱冠的年轻人,人生若浮萍,命运似转蓬。

  陈端友(1892—1959)是常熟王市人,出身贫寒,少年丧父,由伯父推荐到扬州碑帖店“问古斋”的张太平处。张太平是苏州雕刻碑帖和砚台的行家,陈端友跟随他学会了雕刻砚台。

  到了上海不久,张太平就与世长辞了。张太平之子这一期间将店交由陈端友打理。陈端友勉强支撑了五年,这个店还是关了门。陈端友在上海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艺术的滋养。他或许不会想到,有一天他的作品会出现在博物馆,受到不可计数的观众顶礼膜拜。

  2015年上海博物馆的砚展几乎吸引了全中国爱砚人的目光,馆藏砚台一一放进了陈列柜,其中陈端友的作品在专区大量呈现还是第一次。没有一方砚不是精彩绝伦(如图所示),坚硬的石头化作了钱币、竹根、菌菇、吉金、桑蚕、九龟……栩栩如生,鬼斧神工。

  陈端友最初学的是苏州风格,制作各色仿古砚,还擅长修补古砚。在沪上与书画、艺术名流的交往,让他在传统苏作刻砚艺术之外,又找到了其他的营养反哺刻砚。

  在跟雕塑家张充仁相交的过程中,陈端友大受启发,从此吸收西方雕塑的技法糅入自己的制砚中,从而将清代顾二娘以来精工细刻的特点发挥到极致,把砚台雕刻带到了一个全新的技术层面。题材、理念、刀法、格调、情趣都是中国的,而雕塑理念和体积意识则来自西方,在那个特殊时期的上海,陈端友独立进行了一场中西合璧的砚雕大糅合、大变革。

  这场一个人的技术革命,可称之为“苏作为根,海派为用,西学滋补”。

  贬其者恨其烦琐,缺少意境,觉得格调不高;褒其者则叹为观止,惊为天人。但无论谁都不能否认,陈端友制砚是一种精细到极点的艺术表达,唯有对事物观察入微,辅以精绝的刀工,才能刻就如此惊人的砚台作品。

  西潮涌动的观念,社会动荡的时局,催促着传统文人群体的解构,在陈端友的时代,大家对于书房之物,尤其是砚台,已经远不如前人那般讲究。偏偏陈端友初心不改,到至为虔诚的态度琢砚,一砚之成,动辄数月,将作品雕琢到尽善尽美。

  在那一个时代,坚守砚田并不容易,关门停业或者勉力维持的金石碑帖店都在说明这一点。砚台行市并不理想,陈端友的刻砚产出又为数戋戋,尽管他已经艺名远扬,也很难有一种理想的生活状态和创作状态。幸有沪上名医余伯陶,雅好文房,专门将陈端友请到家里,为自己制作砚台——这也是当时一种典型的雇佣关系,很多艺术家就这样得到了精心创作的机会。陈端友也因此能够坚持他的创作原则:不计时间,只求完美。

  或许在整个工艺雕刻史上,都没有人有陈端友这样的耐心和创作态度。一方“九龟茶叶砚”,从设计到完成历时十几年,直到去世,那件龟壳砚仍未完工!

  如果说顾二娘刻砚还是为稻粱谋,高凤翰琢砚是因为喜爱,那么陈端友琢砚则近乎是一种殉道的态度!早年有人曾请他仿冒顾二娘砚,意图造赝品牟利,陈端友严词拒绝,不留情面——一个真正爱砚的人,怎能放下身段去伪造他人之砚!这个冷峻高傲、不谙世事的砚人,把一生都奉献给了砚台,他甚至终生未娶。1981年出版的《陈端友刻砚艺术》,定格了这个刻砚家的冷峻面容,面容里正是一丝不苟的严肃态度。

  虽然陈端友是苏州人氏,但他的创作生涯都在上海,需要说明的是,陈端友毕竟也有着与苏作砚雕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的部分作品,尤其是早年的作品,依然是苏作风格,他将顾二娘时代开始造就的“圆活肥润”的苏作写实风格推到了极点。如果说顾德邻的作品更多古雅,顾二娘的作品“华美中兼能古雅”,那么陈端友最终挥别了“古雅”,将华美精细阐述到了极致,最终与苏作砚雕进行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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