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脉里的回响——郭维经
四
在很小的时候,郭维经就有一个心愿,那就是长大之后,能够成为千千万万穷苦老百姓的代言人。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这同郭维经的父亲死得早,死得冤有关。
那一年,郭维经的家族同一位官绅之后争祖坟山,郭维经的父亲站了出来,替郭氏出头,并将官司打到了吉安府。哪知道,吉安府的府尹收了对方好处,竟在堂上将黑的说成白的。郭维经的父亲气不过,与府尹据理争辩,竟遭到差役的一顿毒打,最后火气攻心,暴死于吉安。
那一年,郭维经只有六岁,六岁的郭维经在以后的日子里,一想起父亲,一想起身边那些同自己家一样,穷得三顿饭都要天天发愁的人家,就感觉到身体内有一股四处游走的硬气在内心深处激荡,让自己发奋读书,有一天能够走进明朝的体制,成为一位心里只装着穷苦百姓的大清官。
郭维经还同自己的老母亲说好了,他读书是学不了古人那样头悬梁,锥刺股,但只要是他背不出书来,母亲就让他坐在箩筐里,然后把箩筐挂在大树底下,这样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吊挂,他除了好好读书之外,也做不了别的事情。
还别说,这方法真好,让年少的郭维经坐在箩筐里,能读好多书,能想好多事。
只是,从十几岁开始走入考场,考到了三十多岁,郭维经仍奔走在赴考的路上,每一回到了大考之年,他都要夫人腆着脸向亲朋好友借去往京城赶考的盘缠,而亲朋好友却总是讥笑郭维经,说都三十多岁的人,女人也娶了,孩子生了,还考,真打算考到什么时候?每每听到这样的话,郭维经的心里就发出,“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的感叹。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还得低声下气的求夫人,让她回娘家去借。好在郭维经娶了个好女人,不管是郭维经做官,还是在家务农,他的夫人都是“愈自谦逊,服饰诸如平时。”
天启五年,老天爷终于开眼了,三十八岁的郭维经考上了进士,进入明朝的体制之内,进入了明朝的政治舞台。这下,郭维经感觉到自己离理想近了,就要实现自己的人生抱负了。哪知道,老天爷左手给了郭维经一个苹果,右手就给他一巴掌,他被朝廷授为行人。
学过历史的人都知道,在明朝的首都有一个很小的衙门,叫做行人司。这是一个专门跑腿的衙门,行人专门在各大衙门之间上传下达,沟通协调。如果运气好一点,还能够被派到皇帝身边行走,给皇帝跑跑腿,到大臣面前传个旨,或是册封于某位官员。《周礼·秋官司寇》中就这样描写:明设行人,复有行人之官,掌传旨、册封等事。
行人!说破大天,也就一个跑腿的官。
不知道,郭维经在得知自己被派去跑腿后,他的心情会是怎么样?他是否开始后悔自己这些年来,起早贪黑的死记硬背那么多的诗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考上的进士,是否是真正值得。好在,郭维经内心的那股一直在深处激荡徘徊的硬气,又在上升了,它让郭维经觉得,哪怕是做一位行人,也要做得不同于他人,也要展示出只属于他郭维经的个性来。
还真的是这样,别的行人只安于自己的本职工作,郭维经却是什么都要管,哪怕不在他的权责范围之内,都是路见不平,一声吼。
《明史·列传》中写郭维经:“嫉恶如仇、不惧权贵”,“英颜敢言、权贵惮之”。正是郭维经的敢言,让眼看着自己江山摇摇欲坠,却想要有所作为,并且勤于政事的明朝皇帝崇祯朱由检,看上了郭维经身上的正气,让他去担任南京监察御史,这样也好掣肘一下身边的那些高官。
监察御史,又叫御史。听起来多大的一级官员一样,其实也就是个七品芝麻官,供职于都察院,主要的职责是刷卷、巡仓、巡江、巡城、屯田、印马、巡视粮储、监收粮斛、点闸军士、管理京营等。官职不大,唯一让别的官员觉得可怕的,是可以同皇帝走得近,随时可以打小报告。
打小报告非大丈夫所为,郭维经从来都是当着一朝文武百官的面上奏,大胆“疏称时弊、中有举刺”。尤其郭维经三疏弹劾贪鄙宰相周延儒,慨然称:“先斩延儒以谢天下,然后杀臣头以谢延儒。”面对不可一世的豪强,本为儒士的郭维经施霹雳手段,将欺凌百姓者绳之以法,“立致巨魁十余人毙之杖下”,一时间,“闻郭生惧”。尤其是面对那些欺压百姓的勋戚豪绅,郭维经为平民愤,曾“立致巨魁十余人毙之杖下”,百姓呼他为“郭青天”。
青天哪有这么容易当?
尤其是当时的首辅温体仁,他受崇祯皇帝朱由松的恩宠,在朝中嚣张跋扈,排除异己,他想要陷害谁的时候,还要假装宽厚仁义。整个朝廷也被他这样的首辅弄得乌烟瘴气,郭维经不由写下了:“国事不堪再误揆席……以端取本,以救时艰”的奏章,直指温体仁他们“其全副精神不用于筹国是,而用之于营己私……一任民穷日甚,边烽日警,灾异日益告,直视之若无见,若无闻……”指出他们只是“浪负时名,竞荣躁进”。
自然,最后的结果是连皇帝也也保不了他,又一次遭到排挤,郭维经又一次遭到贬谪。被贬谪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沿途所看到的“旱魃为灾,青野尽或赤地;或暴风作祟,屋忽为飘蓬;或海啸而乐土倏为蛟宫;或河溢,桑田皆为凫渚。迅雷拔山振海,淫雨贯天达地。经旬弥月,胆落魂销,东作西成,一无所望。老幼辗转沟壑,父母妻子流散载道……”可面对这么严重的天灾人祸,明朝所表现出来的仍是官场上的争权夺位以及各种腐败不断。
郭维经的心冷了,冷到极点,他写道“兵荒交困,民渐汹汹思乱,譬人身内伤外感一时并攻,即良医至此束手无策。”“异常灾变,饥寒迫切,时事至此,真堪痛心,臣等与有司百姓皆在漏舟,故不觉疾呼亡音!”
不要说郭维经看到了明朝的日暮途穷,就连明崇祯皇帝朱由检,这位希望改变明朝灭亡命运的年轻皇帝,在自己继位之后,智除魏忠贤,清除阉党,勤于政事,生活节俭,可惜用了十七年的时间,仍然无法改变天意。只能够在自己34岁的时候,吊死要煤山上。
此时,清兵正大举向南方挺进,正在家中赋闲的郭维经一听“枕戈泣血、断荤酒”,力图恢复大明天下的唐王朱聿键正在招兵买马抗清,于是一跌一爬的来到了福州,见到了唐王朱聿键。应该说,历史上的朱聿键是南明政权中的一位较有作为的帝王,只可惜个人的力量不足以改变整个局势。最后在在汀州被掳,绝食而亡,享年44岁。比崇祯皇帝朱由栓多活了十年。
郭维经呢?也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在家的时候,人都劝他,别去送死,别上明朝这条船了,这条船眼看着都要下沉了。可郭维经却是挺着脖子说,死有何惜?难道你们忘了,叫花子面前还有三尺硬土!清兵来到了家门口,我哪有不拼命的道理?
郭维经自己一个人去,还嫌不够,还将自己乡郭氏一门的青壮年都带到了前线。没有武器就用扁担木棍他还将所有的女人组织起来,成立为夫人军。此时的清军不断向南进攻,郭维经从福州被派到了赣州。清军没几天,就将赣州围得像个铁桶一样,并且传出攻破之日,也就是屠城之日。同样,郭维经也喊出了“城破之时,必是殉国之时。”郭维经还同家人说,“我今日要为朝廷而死了,你们不要以我为念。”
说完转过身子上了城墙,城墙上血流成河,倒下无数,而郭维经不为所动,仍站在城墙上,挥舞着剑鼓舞着士兵与清兵血战。1646年的十月初四,清兵入城,郭维经穿好官服,站在嵯峨寺的院子里,内心无比凄凉,知道大势已去。他点燃早就准备好的柴火,在他身后站在一队清兵,问他为何还不降?郭维经说,我世代受朝廷恩泽,怎么能降,只希一死以报,不愿荀生。说远,就扑向了火海。
这一年,郭维经59岁,他将自己化成了一束烟花,照亮了明末最后的一方天空……
(为了推崇和宣扬郭维经的“忠君报国”的气节,乾隆三十一年(1766),清朝政府在县城南门内和三溪郭氏宗祠门前,分别为郭维经竖起了镌刻有“宇宙正气”大字的高大红石牌坊,乾隆四十三年,又追谥郭维经为“忠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