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很难受，可医生为什么看不出我的病——医生一生医身轶闻（三）

从一堆“医事笔录”中找到了那本已经发黄的小本子，翻看关于那位病人的记录情况。

那是93年下半年一个阴天的下午，快四点钟了。

门诊显得有些空空荡荡。我正在这本本子上记录当天诊治过程中有趣的琐碎事情。一位约莫40岁左右的病人走了进来。他人偏清瘦，脸色偏灰。从他的蹙额愁眉看到了其焦虑的神情。

我收起了本子，开始询问病情。

一位慢性肝炎患者，近半年来出现胸闷症状，已经到上海一些大医院就诊过，看过好几位专家，包括呼吸科、心血管科及肝病科的专家，做过不少检查包括胸部CT、心电图、血液化验等，没有发现有意义的阳性结果。

“医生都说我没有毛病，但是，我就是感觉胸口发闷呀！”他说。

我仔细阅读了他提供的所有检查检验资料，全面进行了体格检查，的确没有寻找到对诊断有价值的信息。即便是慢性肝病，也处于稳定阶段，所有的肝功能指标均在正常范围内。然而病人说他“感觉胸口发闷”时的表情告诉我，他并不是在说瞎话，他一定有胸闷的感受。

令病人痛苦的不仅仅是感觉到胸闷难受，而且还是医生说他没有毛病，让家人以为他在无病装病，现在的话叫做“作”。这无论如何都让病人无法接受的。

当时，我正在研究慢性肝病病人对呼吸功能影响的现象，发现许多慢性肝病病人的确存在呼吸性碱中毒，甚至伴有低氧血症，我把这种现象自定为“肝肺综合征”，但那时国内外都没有这个病名。

所以，我就告诉病人：“有毛病！”我的回答非常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含糊。

“什么毛病？”病人急迫地问，眼神充满着希望。

在我说他“有毛病”的一刹那间，他感到碰到了高明的医生了。他一定在想，半年来自己很难受，却没有医生识得出来，都是些啥医生？今天的医生明确告诉自己有病，这才是有真本事的医生。

“你得的是肝肺综合征，”我用非常缓慢的语速与他进行了交流，“这个病与你的慢性肝炎有关。因为你肝炎的时间长了，现在影响到你的肺功能，所以出现胸闷的表现。”

“可上海的医生为什么说我没有毛病呢？”

我心里明白，除了“肝肺综合征”外，他也存在着焦虑的表现，甚至某种程度上焦虑对他主观感觉影响更大。所以承认并支持病人的感受，与他发出同步的情感，建立起病人对自己的信任更加重要。

我足足看了他二十秒钟，看到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希望之光。“这个毛病，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被国内外的医生所认识。现在慢性肝脏毛病可以影响肾脏，大家都熟悉了，但影响肺功能还不知道，正巧我最近在研究这方面的情况才知道的。”

接着，我又用较长的时间跟他进行了交流，反正此时没有其他的门诊病人。这样的交流是有效的，至少已经得到了他对我的充分信任。

“那么，有办法治疗吗？”他几乎有点坐不住了，兴奋得站了起来，然后又快速地坐下。

“有，你先别急。”

因为他对我已经有了信任和信心，于是，治疗相对就简单了。抗焦虑成为我治疗的主要方向。在那个药品稀少的年代，几乎没有更多的药品可供选择，我就给他开了“氯丙嗪”。考虑到他有慢性肝病，尽管当时肝功能处于正常范围内，但氯丙嗪可以引起肝功能损害，因此，我给病人按常规的半量服用，而且加了一种保护肝脏的药物，并建议他先服用一周，复诊时检查肝功能。

一周后，病人如期复诊，他神采飞扬地走进来，已经判若两人。开口便说：“医生感觉好多了，真是遇到神仙了。”

复查肝功能正常，我也就放心地再使用了一周。病人的感觉越来越好，二周后复诊时，他说胸闷已经完全消失了，问我还要不要继续服药。我建议他再维持二周，他配合着又吃了半个月。

大约又过了三四个月，已经快到年底了，他突然又出现在我面前，那时我已经结束了门诊而转到住院部上班了。我思忖：“难道又复发啦？”

“谢谢你，医生！我现在都很好，今天主要来谢谢他的。这点都是我们自己捕的鱼虾，请你收下。”

认同病人，获得信任，才能共同战胜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