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女性面前,我无地自容
【巾帼战须眉】35×35 纸本水墨|河夫作品(已在微店上架,阅读原文可进)
一个女人,可以在多大程度上碾压男人,昨天我已见识到了。素未谋面,但她已开始替我承受本来我该承受的,而我只敢在朋友圈表达惭愧,在这个能给我带来酒钱的公众号里,屁都不敢放一个。
只好再讲一个故事,一位旧时代的女性,也是在生死关头扛起了一切。
故事来自清代作家宣鼎的笔记小说集《夜雨秋灯录》,标题《王大姑》,发生于咸丰年间,著名的台儿庄。
当时台儿庄属峄(yì)县,因为濒临运河,交通发达,是全县经济最好的一个镇。镇上有一大家族,姓王,其中有一户人家,生了一对儿女,儿子叫懋修,秀才,流转各地当私塾教师。
故事主角是这家的女儿,也就是懋修的妹妹,小名大姑,长得楚楚动人,又天资聪慧,从小就喜欢读烈女故事,常被书里人物感动得不要不要的。
王大姑长大后,也嫁给一秀才。不幸的是,丈夫有慢性肺病,常咳嗽不止。嫁过去才半年时间,王大姑就在老中医的忽悠下,一连三次割下自己手臂上的肉,熬成汤药给丈夫喝。
最后当然治不好,丈夫死后,大姑想以身殉夫,怕亲人伤心才作罢。
丈夫死后,家中无人,大姑一贫如洗。懋修心疼妹妹,就将她接回娘家,对她说,我服侍咱爸咱妈一天天的,也很辛苦,有劳妹妹了。大姑说,我责无旁贷。于是,她就全力负起照顾父母的责任,比她哥还尽心尽力,全族人都夸她。
故事如果只是这样,不值得拿出来讲,因为大姑如此举动,完全是被三纲五常洗脑,才会作出这样无谓的牺牲,特别是割自己手臂肉治夫,简直不能再愚蠢了——感动我的,是后面的故事。
咸丰八年(1858)夏天,有消息称,席卷河南、安徽、山东的捻军,即将来台儿庄劫掠。全镇风声鹤唳,人心惶惶。族长呼吁全族远迁,因为捻军势大,本地官军肯定扛不住。
捻军是什么?简单通俗点说,就是低配版太平军。说好听点,也是农民起义军;但在官方语境中就是匪,在很多百姓心目中也是匪,因为他们都是打到哪劫到哪。太平军打到皖鲁苏一带时,捻军也曾以独立整编的方式加入,分分合合的。所以清政府把太平军称为“长毛”,把捻军称为“毛匪”。
台儿庄的王氏是大族,有钱人家多,全族远迁面临的问题,就是家私细软带上路很麻烦。族里讨论的时候,大姑站出来说:“咱仓促逃命全靠牛车,载人还可以走快点,再载上重物就会很慢,遇贼肯定会为财丧命;就算不遇贼,也会被坏人觊觎。我的意思,人命远比财物重要,不如就地过年——(哦不对我手贱了)——就地挖坑,将财物藏好,咱空手乘牛车,才能抢速度逃出虎口。”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点赞,立即执行。
埋好财物,全族一百多人口立即乘牛车出逃。出庄才走了十里,就遇到捻军的先头部队,恶狠狠把全族拦住,逐个搜身,所得甚少。捻军头目也不傻,一看这些人的打扮,都不是穷人,拔刀厉声喝道:“你们也太狡猾了!说,金银财宝都藏哪去了,不说统统死啦死啦的!”
全族所有人面如死灰,你看我我看你不敢吭声。
危急时候,王大姑微笑着下了牛车,整整衣裙,上前施礼,说:“大王别生气,他们都是农民,本来就笨嘴笨舌的。我是替他们保管金库钥匙的,真金白银必须有,都埋地下呢。呶,前面那片树林里那些房屋,就是我们的聚居地。我可以当带路党,为大王指点发掘,多的没有,至少十万银子唾手可得。不然,大王把我们都杀了,一分钱也得不到。”
捻军将领一听大喜,觉得这女子长得好看又会说话,相信她说的都是真的,手一挥,把全族人放了,指挥大部队跟着大姑走。
大姑慨然自若在前面引路,又找机会偷偷回头,示意族人快逃。
走了一里多地,来到一座很大的村子,大姑走进一豪宅,骗贼众说,这就是我家。遂破门而入,先请那些头领在客厅里坐下,捡起地上遗留的蒲扇,一边摇着一边说:“各位长途跋涉,应该又饥又渴,请先歇一歇,我到里面煮点茶,略尽地主之谊。然后再准备一些锄头畚箕,先挖我家,再挖其他家的。”
捻军首领一听,都笑着点点头,眼前这弱女子早已是瓮中之鳖,让她逃也逃不了,于是放松下来,坦胸露背,东倒西歪,纵声欢歌。
过了很久,天都晚了,说进去煮茶的大姑还没出来。几个贼众跑到里屋搜寻,大吃一惊,原来大姑已悬梁自尽,尸体都开始冰冷了。
贼发现上当,恼羞成怒,想侮辱大姑的尸体。不料,刚从梁上把她放下,一贼徒突然惨叫一声倒地身亡,其他人一看,他脑后就像被铁锤重击过一样,没多久就死了。这些贼徒平时咋咋呼呼的,此刻也明白烈女不可冒犯,齐齐跪倒,然后撤离此地。
大姑的哥哥懋修正从外地解聘回家,途中听说台儿庄有王姓女子舍身救全族的事,当场就大哭起来:“这必须是我亲妹啊!”
等他赶到族人避难的地方,家人已将大姑尸体抬回,全族人都围着尸体痛哭。
懋修一边哭,一边询问当时详情,最后趴在妹妹身上放声大哭:“妹妹你实在太惨了!”后来想到什么,又站起来纵声长笑:“我妹太了不起了!牺牲自己,保全了父母性命,甚至是全族性命,这事连男子都很难得到,何况是女流之辈。难怪我妹妹小时候读《烈女传》,常常读哭了,真是天性如此啊!如此贞节且孝顺,壮烈且机智,除了我妹妹,还有谁能做到!”
故事最后,作者站出来评论说:
以王氏合族百余人,猝遇贼氛,何不一战毕命?其所以束手待毙者,视贼如虎狼耳。而大姑视之,直犬彘不若矣。姑之节也可哭,孝也可敬,烈也可悲,智也可喜,贼之痴也可笑。
王氏全族有一百多人,突然遇贼,为什么不拼个你死我活?之所以束手待毙,是在他们眼里,贼就像虎狼一样可怕。可在大姑看来,贼就是猪狗不如。大姑之节、孝、烈,真是可敬可悲;她的机智,更让人佩服;而那些贼的愚蠢,实在太可笑了。
套用一些诗句来说,就是:
一百多人齐解甲
竟无一个是男儿
风潇潇兮峄水寒
侠女一去兮不回还
这个故事,应该不是作者杜撰的。
网上查到《峄县志》载:“咸丰八年戊午秋九月壬寅晦,捻匪张乐形、刘天福窜陷台庄”;“以台庄为峄巨镇,商贾辐辏,富于县数倍,谋攻之”。
县志说时间是秋九月,故事里说是夏天,这个可以忽略,毕竟九月真是难分夏秋。捻军头目张乐行、刘天福突袭台儿庄,因为这里是峄县最富的镇,经商的多,经济比县城还好数倍。
官兵的防守呢?县志上说了,“时台城久废,参将营老弱仅数百,又多空额,仓卒不能守,遂逃去”。一是城防年久失修,二是只有一个参将营几百老弱残兵守着,无法抵挡如狼似虎的捻匪,所以充城而逃。
那么全城百姓就这样任匪宰割吗?
也不是,县志里也记载了另一个可歌可泣的抗匪故事:
马毓德,字润亭,台庄人。咸丰八年冬十月,捻匪数万众渡河来犯,毓德率练丁三百人御之。时贼众且锐,练丁惊溃,毓德独与敢死士十余人驰击之,手刃剧寇数名。贼惊怒,挥众围之数匝,毓德度不能脱,自刎死。
这位叫马毓德的台儿庄人,据其他资料说,当时年已七十,但老当益壮,乱世之中求自保,组建起三百多人的团练,日常操练不停,让小股流闯匪徒不敢染指台儿庄。咸丰八年冬十月,当数万捻匪来犯时,马毓德率三百勇士以卵击石,但贼势正盛,勇士胆寒,一触即溃,只剩马毓德跟十几个死士勇往直前,并杀了几名捻匪,最后被重兵团团包围,马毓德自知逃不出去,战到最后一刻,挥刀自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