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笔记:特殊的春节
梁东方
三十儿晚上,没有灯火通明地包饺子,也没有电视机可守着看春晚,继续自己坐在电脑前的日常生活状态。唯一不同是把厨房里的收音机拿到了书桌边,让持续播放的音乐节目,一直低声为这个特殊的春节伴着奏。流水一样的时光在夜华一片的城市建筑的缝隙里默默流淌,千千万万的人们各在自己的家家户户,正共时地经历着又一年的节庆。
今年的春节很特殊,这种特殊不是个人性的,是普遍性的。至少在今年的本地,是绝大多数人都如此的。
因为不能放炮,不能回老家,不能串门,春晚也早就乏善可陈了,没了多大期待。街头唯一多了的是一种往年没有的排队测核酸的景象,队伍拐着弯儿在街边上盘旋,带着口罩的人们既翘首以盼又都极其有耐心地等待着,这是没有本地户口和住房的人得以返乡过年的一系列手续中的第一项,随后还要凭着核酸检测的纸质证明去办理出市证明和家乡的接收证明。矢志不渝的人,一直办下去是有可能回去的,但是大多数人还是知难而退了。再加上数量更多的没有资格来办理这些手续的有本地户口的人,今年的年,就起了很大的变化。
往年人们在市场一边采购一边会感受到越来越分明的匆忙乃至紧张,紧张的要在什么时间之前完成工作上的事情,完成采购的事情,完成买票的事情;而且那也几乎是唯一的既紧张又欣喜的情形,所有的紧张里都渗透着一种即将有大喜悦到来的预期。
年节前的匆忙,总是年节之喜的一种必要格式。
现在不必了,一切都不必了。市场上不管是买的还是卖的都很从容,街边租用了人家的楼下小房开了糕点铺子的两口子,按部就班的每天凌晨就已经将两扇窗户的灯光倾泻到马路上;那个固执地孤零零地在一处现代建筑的大楼下面推着三楼买烧饼的汉子也照例在一盏充电台灯青白色的微弱光线下看手机;早市上的菜摊鳞次栉比,炸油条的一点也没有要把锅里的油收了的意思……
不用买很多,反正卖货的人不回家,一直都会开门。最多也就是三十儿晚上和初一早晨不开门而已。
这样年不年的,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了。无非就是休息7天而已,但是对于刚刚居家封闭休假23天的本地人来说,这7天的假期,既不能去旅游,也不能去串门,实在已经是一种鸡肋式的存在。甚至会觉得,还不如不放假继续上班。
也许对付这样的年,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把它当年:不用打扫,不用收拾,没有洗衣服,没有理发,也没有刻意增加洗澡的次数。所有过去春节的仪式性的东西尽付阙如。平常的作息是什么样的就还是什么样,不管是三十儿也好初一也好,最多包上几个饺子吃而已。
这时候才让人蓦然意识到:没有了家人团聚这一条,春节就不成其为春节了。这才让人意识到,既往也许还为春节的繁琐而喊累,想着干脆出去旅游过春节,以逃开春节的一切繁琐的想法,未免轻率。
中国人的春节习俗已经类似是基因一样的存在,它在任何生存状态与环境下都会按期出现:艰难困苦中的战争年代里到了春节也会互相拜年,每个人都带上争取活下去的祝愿;走投无路的杨白劳也会给喜儿扯上二尺红头绳,用最后一点点钱财为仪式,传达亲人之间的爱意;“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的过年那一天也会用黑面包上几个油渣儿馅儿的饺子,改善生活的隐秘欢欣里,藏着下一顿还有饭可吃的无限期待;而持续了多少年的全家围着春晚守岁的过年情境,也是改革开放人们过上了幸福生活的标志性画面。
今年因为疫情的威胁,出于防控的目的所采取的诸多鼓励就地过年的措施之下,就有了大多数人不做大范围移动的本地过年、居家过年格式。在物质上早已经度过了匮乏阶段的当下,这样过年遗憾,似乎就就只有活动范围受限,亲人不得团聚而已。但是正是这最后一点,却抽离了过年的本质。这是我们没有了年的感觉的根本原因。
人生在世,血缘关系是最紧密的纽带,即使有血缘关系的至亲之间不能时时在一起,也一定要在过年的时候在一起,这不仅是仪式,也更是在一起本身。春节正是在这样人本的意义上,关乎人性的需要,成为永远的民族节日的。实际上,其他国家其他民族没有春节也会有属于他们自己的类似春节的一个最为重大的节日,不管是以宗教的名义还是以时序的名义进行的,其本质也都是和春节一样,有一个合家团聚的内核。正是这样相同的内核,显示了人类普遍本性上的趋同乃至一致。在春节以及类同春节的这一天里,全世界各个国家各个民族的人们,都有着一样的和亲人一起的欢欣与喜悦。这个节日是对自己和亲人的亲密关系的再次确认,是现世人生的又一次驻足与出发。
这个特殊的春节里,我在一个城市,父亲在一个城市,儿子在一个城市,妻子在一个城市。分处四个不同的城市的每一位亲人,各自安好!所有分处不同地方不能团聚过年的人们,各自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