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雨丝】| 朱乐尧作品: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
远离故乡,转瞬间就足足半个世纪过去了。如今故乡虽然还在,但魂魄却早已逝去。沦陷了的故乡,永远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我生在一个小山村,那里有我的父老乡亲……”歌曲《父老乡亲》那情真意切感人至深的歌词,那优美动听的曲调,每每听来,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仿佛一切尘嚣都已远去,只有这天籁之音。
故乡,是一杯烈酒 淳香浓厚 暖在心间;是一碗清茶 香气四溢 飘向远方。梦里,我常常回到故乡。家乡的山水和青少年及儿时的生活记忆无时无刻不在自己的脑海里萦绕。
故乡的风吹在心头/故乡的云飘在梦縈/故乡的月映在泪里/故乡的情刻在魂中/故乡在心上/相思梦归去。
故乡是一本读不完的书。美丽的青山绿水,碧绿的原野,小河、溪流,芬芳的泥土,石径、小桥、茅庐、草房、白墙黛瓦居屋,瑰丽的朝阳,火红的晚霞,皎洁的明月,灿烂的星空,鸟语、山风,人情、世故、民俗、美食,浑厚的乡音,浓浓的乡情,美丽的传说,都值得在异乡的游子去认真阅读。
可是,近几十年来,当我满怀喜悦年复一年地回到生我育我的小山村时,却发现自己朝思暮想的家园正迅速地走向衰落、荒芜和凋敝,故乡不再的失落,这份从内心深处涌动着的莫名惶恐,让笔者想到了1979年15岁考进北大的海子,后来的一个流浪诗人,在“悬空”的城市里呼唤:“我要还家,我要转回故乡。我要在故乡的天空下,沉默寡言或大声谈吐”。诗人寄希望于回到故乡重新找回那诗意的家园。
可是,当诗人于1989年春天回到自己的安徽老家时,他却感到了巨大的荒凉感:“有些你熟悉的东西再也找不到了,……你在家乡完全成了个陌生人”。留不住的往事,回不去的故乡。
让笔者想到的还有法国早期浪漫主义作家夏多布里昂回到布列塔尼故乡时的感慨:“我刚刚离开我的摇篮,世界就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儿时的圣马洛”不在了,再也寻找不到了;小时候经常在船舶的缆索间玩耍,现在港内却已经看不到任何的船只了。还有自己出生时的公馆,也已经也变成了旅店。作家 “望不见童年”的伤感油然而生。
这样的感受,岂止海子和夏多布里昂,我们又何尝不是?
故乡,既是游子的出发地,也是长系于心的家园。“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唐·王翰《凉州词》)。家、故乡,平安回家,平安回故乡,从来都是征战将士们的最大心愿。没有故乡,狂傲若项羽,纵有千军万马也会觉得心若无所依。
故而,在美利坚的乔治·华盛顿看来,老家弗吉尼亚的几个葡萄架,也远比那唾手可得的总统位更具意义和重要。
在中国,古有陶渊明“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归去来兮!……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归去来兮辞》)之呼唤。
近有于右任那感人肺腑、至人泪下的三章哀歌:“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陆;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天苍苍,野茫茫,山之上,国有殇!”
所有这些都无不表明家、故乡,回家、回故乡,和爱情与自由一样,是一个贯穿于人们生活的永恒主题。
已变得面目全非的故乡,在那里再也找不到儿时熟悉的那个梦中的精神家园了。虽然故乡上空的阳光依旧灿烂,山间也依然有鸟鸣花香,但昔日的“鸡犬之声相闻”不再,曾经充满生机和朝气的村庄,现在已是一幅田土荒芜、门前芳草萋萋的浓浓哀景:萧索、悲凉、孤寂、落寞和荒凉。
故乡已成模糊的怅惘。先辈们乐道“落叶归根”,“衣锦还乡”,“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而如今,我们的衣锦灿烂了,乡却不在了,还能够回得去吗?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诗经·小雅·采薇》)。
“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唐·李煜《子夜歌》)。
故乡曾经美好而纯粹的岁月,就像逝去的亲人一样,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空空的老屋,衰落的村落,已变得面目全非的故乡,在那里再也找不到儿时熟悉的那个家园了。
2019年暮春,为写作《故乡记忆》一书,笔者再次回到生我养我的那个小山村。上一次回乡是2016年初冬,时隔二年半,小山村却有了令人欣喜的某些变化。
故乡的连绵群山,虽没有记忆里的那般巍峨俊美,植被也不如记忆中的那般茂密,但同前些年比较还是茂密了不少,曾经一度裸露的山脊已换上了碧翠的新装。
村里的居屋已焕然一新,昔日的土木结构住房基本被新兴的砖混结构居屋所取代,所剩不多的土木结构旧居也进行了墙面刮白、屋顶翻新和装饰。曾随处可见的破棚烂厕、陈旧不堪的旧屋没有了。
用水泥硬化的村道,通到家家户户的门前,使村民出行、车辆通行更加安全、迅捷,雨天不再泥泞难行;村干道全线安装的太阳能路灯,村民夜间出行不再需要自备照明用具;村干道两侧统一安装的篱笆栅栏和硬化的排水沟,使村庄的容貌更趋美观。
还有记忆里那条日夜流淌的小河,虽没有昔日儿时那般唯美,那样多的鱼和虾,那样生气盎然,但曾经一度的新生垃圾场局面却已得到根本的扭转。由村里安排的河道清洁员坚持每天清理、捡拾河道垃圾,使清洁、干净的河道得以保持。
村里屋场内外环卫保洁全覆盖,除前述河道清理外,还包括由村里安排的保洁员每天清扫村干道路面,保持道路整洁;在各屋场干道路侧设立垃圾投放点,引导村民将生活垃圾倒入垃圾桶,再定时由垃圾车收集运走;鼓励村民家庭养成良好卫生习惯,搞好屋内和屋外环境卫生,保持整洁状态。
似乎可以确定地说,一个生活环境城市化的宜居美丽新山村已初露端倪。但照搬城市模式的建筑物,同质化的砖混结构居屋,一个个的“砖头块”“火柴盒”,却无法给人以美的享受。故乡还在,村子还在,但曾经有过的那个家园却已经实实在在地不复存在了,熟悉的老屋不在了,屋内的老式家具没有了,家的味道也没了。童年的栖息地已成为永远无法恢复的遥远记忆。
故乡还在,但村子的魂魄早已逝去,血脉已经掏空。原本千多人的聚落,年轻人包括青壮年劳动力、中小学生、乃至幼儿园的稚童倾村外迁,留在村里的只是些孤独的老人。其他地方的乡村,留下的还有小孩,老人小孩一起组成9961部队,而笔者故里的小孩也进城了。曾经风光无限的村小学,上世纪90年代末在校生人数曾一度达到150多人,但到2019年就仅剩下7个学生、4个教师在那里苦苦地撑着。
因为少了年轻人、小学生和儿童,村子里也就没有了记忆里的劳动号子、妇女的吆猪赶鸡声,以及稚童的哭闹声、母亲的哄呵声和孩子们的嬉闹身影,有的只是一片沉寂,偶尔看到在房前屋后劳作或独自或三五个坐在门前休闲的老人。阳光依旧灿烂,但“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宋·李清照《武陵春》),这情景,这寂寞,怎一个愁字了得!
人已离去的村组,留下的只是几幢空屋.。故乡还在,魂魄却早已失去。没有了年轻人的村子,寂静得让人发慌。面对沉寂没落农村老家,过年你还会回去吗?
此情此景,让我想到了李清照那首借伤春写离愁的闺怨词——《点绛唇 》:“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倚遍栏干,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
面对迅速沦陷、寂寞、越来越空心化的故乡,愁的又何尝不是我们!
本栏目编辑:马枚素
作者简介:朱乐尧,江西南康人,1970年12月应征于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某部服役,1978年高考后入中国人民大学学习,1982年7月毕业后分配到辽宁财经学院(今东北财经大学)任教,1983年5月退出现役。
之后,一直致力于中国经济与农业及农村问题的研究与教学。自1982年起,先后发表学术论文200多篇,出版著作13种(部)。代表作有:《国民经济计划学》、《产业配置经济学导论》、《区域经济的组织与管理》、《关贸总协定概要》、《经济学通论①②》,《中国商业银行经营之道①②》、《走向明天的国有企业》、《回归农业——中国经济超越工业化发展模式的现实选择》、《环城农业——中国城市农业发展问题研究》、《农业经营通论》等。
近年转入文化休闲类读物写作,已完成《故乡记忆——发生在赣西南一个小山村里的故事》一书写作,目前致力修订《哲学与诗,男人和女人》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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