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故人 还是那碗苞米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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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声，门开了。

娘每天都是早早开门去厢房，喂牛，牵狗，打开鸡窝的门。而这个时候，村西头的大黄狗已经结束了早锻炼，大公鸡也吊好了嗓子。

天光已描出了小村的模样，炊烟起，灶火红，碗碟响，苞米粥正咕噜咕噜冒着泡。我赶紧从炕上爬起来，循着粥香，帮着往灶膛里添把柴。苞米粥是玉米粒破四半后的产物，比大米小，却又不是粉末，煮粥最有咬劲。

一个人的味觉系统是坚牢不可摧的，如一根很结实的线，很远地把人往回牵。记事儿起，我便牢牢记住了这味道。偎在娘怀里，伸手摸着娘手上的老茧，使劲嗅鼻子，娘双手的老茧都带着秸秆和泥土的气息。有一位特迷恋故乡的诗人这样写玉米：玉米站成方阵，用大刀一样的叶片把秋天砍倒在地。我看着这可爱的句子笑了，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位诗人，在精神上热泪盈眶并爱恋与钦佩这样的句子。还有“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能写出这样的诗句的人，都不是城里人。

乡村的快乐很多，辛劳很多。

一田青碧的玉米年轻着秸秆，长腿细腰的，婆娑如纱账，风一吹，齐齐向北弯弯腰。抽穗的时候，要钻玉米地里给玉米透气，就是把青稞下半部分的老叶子扯掉，不让它再吸收氧分。一趟走下来，胳膊往往让玉米叶子划出横七竖八的血印子。天蓝地黄，风吹来丝丝香、丝丝甜的时候，玉米便成了金色的。从秸秆上掰下来的玉米，仿佛立时成了乡村的新娘，穿着或黄或绿或黄绿相间的夹袄，袄一层比一层柔软，而贴身的就是白色的纱衫了，薄如蝉翼，芳香无比。撕开玉米的袄，有时一条胖胖的绿虫子蠕动着醒来，我不怕它，揪起来放进右手边的瓦罐里，这可是大公鸡的美味。棕红的玉米须子攒起来，用细绳拴好，排成一排，从耳朵一直挂在嘴巴上，吓唬娘，娘乐着说，这疯丫头，这疯丫头！给婶儿来个亮相，看看像不像戏台上的那个老生？

娘挑出又大又黄的玉米，两两着把玉米袄对襟系起来，挂在窗台下，丰满着院落，它们是明年的希望。为了庆祝丰收的喜悦，娘挂的是整整一百串。走出走进，一排排的金黄招摇着，这种喜悦和成就感是多么强烈，这喜悦也是有重量的，生活以这般美好的姿态呈现、升腾。

地里的庄稼都收拾干净后，接着是犁田，上肥，重分阡陌，播洒麦种，等到麦苗均匀地织就一层薄薄软软的绒毯后，娘便开始了搓玉米。

玉米穗晒得脆朗和深黄，用一穗玉米来搓另一穗玉米，两穗玉米蹭来搓去，玉米粒就哗哗地向笸箩里流。装满玉米粒的麻袋一个个摞到了房顶上。

房顶上炊烟舞歇，苞米饭正在召唤着恋家的人的味蕾，爹娘和姐妹齐齐围桌下筷，只有这样才吃得出香甜和满足，一碗下肚，再添一碗。鸦雀无声，它们也吃到了新香的粮食。紫色暮霭中，娘把秸秆按着同一个方向码放开来，顺着墙根一直码到房后，于是我家变成了一座用玉米堆垛而成的坚实的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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