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傻略传
二、省城
省城的初春，寒冷里洋溢着热情，孕育着生机。路上的行人与车辆总是那样匆匆，匆匆地看不见路旁商场缤纷的彩带和彩旗；匆匆地听不见店面门口音箱里飘来婉转的歌声；匆匆地来不及闻一闻东风送来的春天的气息。第一次离开家乡的大傻，便来到这偌大的城市，一时间，让他有些目不暇接，以至于到后来的目瞪口呆。他没有见过高耸入云的大楼，车如流水的马路。也没见过如苍龙横卧在马路之上的天桥，如士兵整齐划一的站在马路两旁的路灯……这个世上的繁华超出了他的想像，这个城市刹那间让他无比羡慕与崇拜。在大巴车进入省城那一刻起，他就趴在车窗上痴迷的看着窗外的一切，也许吧，窗外的一切总是让人觉得那么美好。大巴车在郊区的一个工地停了下来，大傻急急忙忙从车上跳了下来。“俺要尿尿，要尿裤子了。”大傻一边解裤腰带一边说。“那边有个厕所，去那边，去那边！”司机给大傻指着方向说。大傻提着裤子跑了过去，后面还跟着一堆人。司机点燃一支烟边抽边笑；“尿完了赶快回来，一会儿老板领着你们瞧宿舍呢。”那天晚上，大傻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想到老家他那间小屋那张小床；想到来时路上的风景，省城的繁华；想到自己挣钱之后的生活……一会激动一会兴奋，在激动与兴奋中迷迷糊糊的睡了。
第二天，天刚亮大伙就起来洗脸吃饭，然后上工地。大傻没有什么技能，只能做力工，他也听使唤，工友们瞧他憨憨的，好些活都有心无心的让他干。除了中午一个小时的吃饭休息以外，直到太阳落山才停工下班。头一天下班，大傻累的吃完饭就躺床上睡了，脸都没有洗，一觉睡到第二天天亮，一个星期之后才慢慢习惯了工地的生活。可是，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躺到床上就开始想家，想家乡的那条小河，那是陪伴他童年最多的地方。想家乡的那座老房子，那是他的家，是他最温馨最舒适的地方。想家里那张小床，那是从小做梦的地方。想他的叔叔，可叔叔的目光总是让他感到害怕，还有婶子，他老是惹婶子生气，但又不知道是哪里错了。唉，算了不想她了。要是妈妈还在多好，妈妈总是用手抚摸着他的头，这时候他会幸福的依偎在妈妈怀里……想到这里，大傻就用被子蒙住头偷偷哭泣。人总是在一次次经历中长大，一次次跌倒中学会面对，一次次无助时学会坚强。白天大傻不停的工作，晚上吃过饭便倒头就睡，这样以打消想家的念头。有一天半夜，他被和他顶头睡的小老乡的哭泣声吵醒了，那是一位比他大两三岁的小伙子。“想家了吧？我也想……唉，别哭了，睡吧，明天还得干活呢。”说完，大傻把被子蒙住了头……
大傻也想回家，可他身上没有一分钱（来时可能是他叔叔忘了，也可能是他叔叔没有钱），也不知道回家的路，只好干到最后跟大伙一起回去。再说，回到家又能怎样，难道看着叔叔婶子的脸色生活吗？不，不，他再也不愿意那样了。小老乡回家那天晚上，老板把大伙叫到他的办公室开了个会，安抚大伙的情绪，因为还有几个老乡也想回家。老板大概意思是说，大伙出来挣钱不容易，来回折腾没啥意思。公司每个月有生活费，谁家里用钱，可以预支，但要提前打招呼，年底会“一把清”等等。第二个月，大伙每人预支了100块钱的生活费。这时候，大傻才买了一些日用品，又在工地旁边的小摊儿上，花了20块钱买了一身二手衣服。他把被子弄个小口，把其余的几十块钱偷偷放了进去。日子过的很快，一晃收麦的季节到了。好多人都回去了，没有回去的，就让回去的把自己预支的钱捎回家里。大傻也没回，他已经适应工地的生活，不想回去了，让别人给他叔叔捎回去五百块钱。工地附近还有好几个小区，大都是附近将要拆迁的村庄的村民搬过来的，小区旁边会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广场，以方便居民们休闲娱乐，每当黄昏的时候，广场上便会跳起欢快的广场舞。许多工友晚上没事的时候，就会来这里看广场舞，大傻便是其中一员。有一次，大傻看见一个胖嘟嘟的小娃娃，嘴里还咦咦呀呀的说着只有他自己才懂的话，步履蹒跚的向他走来。大傻瞧着胖娃娃可爱，就蹲下拍了拍手说；“来，抱抱，抱抱。”胖娃娃停下来看了看大傻，“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马上就见一个年轻的母亲跑过来，一下子抱到怀里；“乖乖，不哭，是没找到妈妈吗？”胖娃娃摇了头然后接着哭。“呦呦，乖宝宝，是谁惹你生气了，告诉妈妈，妈妈替宝宝打他。”胖娃娃指了指大傻。大傻惊慌失措的要去解释，胖娃娃一看哭声更大了。年轻的妈妈抱着胖娃娃，边走边吼地到了大傻跟前用手打了几下，不解恨，手又拽着大傻的肩膀甩了几下，脚朝他屁股上踢了几脚，年轻妈妈的一套组合拳，没有给他辩解的机会，况且他的嘴很笨。还是一位带着眼镜的老先生给他解的围。
大傻委屈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抬头看了看，原来是那位带眼镜的老先生。大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个时候像个孩子一样，点了点头“嗯”一声。“我都看到了，不怨你。不过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人生嘛，这样的事情谁都会遇见，太在意反而浪费自己的时间和情感，对不对呀？”这样的话让大傻感觉很有水平与学问，他无法拒绝的连连点头：“您一定很有学问吧？”“哈哈哈，”老先生听了大笑起来；“我只是一个退休老干部，称不上有学问。”大傻一下子忘了刚才的委屈，高兴的说；“俺最喜欢有学问的人啦。”“再……再见，老干部。”大傻好像很紧张，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回去的路上，都在嘲笑大傻，说他不应该叫人家“老干部”，有的说应该叫“老头”，也有的说叫“老头”不礼貌，应该叫“爷爷”，还有的说叫“老先生”最好。回到宿舍，躺在床上的大傻还沉浸在与老先生短暂的相遇中，心想，在村里最有学问的人就是学校的老师，听村里老人们常说学校老师在解放前都叫教书先生，而这位退休老干部是他认识的人中最有学问的，还是称他“老先生”最有礼貌……想着想着，大傻睡着了，那天晚上，他好像做了个好梦，因为，有工友半夜起床尿尿的时候，看见他笑了。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大傻常常不买东西，在小店铺看很长时间电视而被店铺老板讨厌他，也常常羡慕的看着工友用手机玩游戏而被嫌弃，但他会像老先生说的那样都不放在心上。
虽说工地苦点累点，也枯燥了不少，但大傻学了不少东西，比如高处作业要带安全带，一些工具如何使用等等。对于平常的生活，他也是非常满意，比如他能每天吃饱饭，而且老板从没嫌他吃的多等等。当然也闹了许多笑话，比如上错厕所，吓得里面一个正在解手的女人尖叫起来，弄的全工地的人都知道了，后来，他自己说他看见那女人的屁股了，呀，女人的屁股真白。工地的点点滴滴都会深深记在他心里，时刻影响着他，别人也许不会在意这样的生活，可这是他自立甚至自强的开始，时光总是不自觉的悄悄溜走，一晃就到了年底。老板兑现了他的承诺，顺顺当当把工钱发到每一个人手里。那天是吃过晚饭发的工钱，在宿舍里，大伙都在数着已经数了几遍的工钱。有的人一脸凝重，有的人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声，有的人数完自己的还不停的来回看看其他人，生怕别人比自己多一分钱。大傻数不清自己手里到底是五千还是四千九，越数越糊涂，越数自己的一双手越是抖。是的，他很激动，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这还是把提前预支的钱除外。是的，他在傻笑，自己一年的辛苦竟然有这么多的回报。他想大笑大喊以抚慰内心的激动与兴奋，他跑到自己经常干活的那栋大楼旁边，趁着没有人，他大喊大叫，围着大楼边跑喊；“俺有钱了！俺有钱了！”一辆轿车驶来，停在大傻前面，刺眼的灯光让大傻睁不开眼。从车上下来一位穿着西装留着小平头的人，对大傻说；“瞎喊什么你，疯了吗？”大傻往前走了几步，仔细一瞧，原来是老板，一时紧张的低头说不出话来。
“瞧你那点出息，没见过钱是吧？”老板说着从车里拿出一个小提包，对大傻招了招手说；“来，来。”老板打开提包让他瞧瞧。包里满满当当全是一百的红票，大傻一瞧惊讶的小眼睛瞬间就大了，瞧了瞧包里的钱，又歪着头瞧了瞧老板。老板看着他那样子，噗嗤一声没憋住笑起来，拿出五百块钱给大傻，说；“赏你的，以后别这么没出息。好好努力吧，往后你会挣一万甚至更多。”司机对老板说；“另外一个工地的工钱还没发呢，就给他五百，到时候不够咋办？”“我都准备好了。”老板笑着说，“这个大傻干活很卖力人又实在。他打电锤打到钢筋上把手脖子打伤，愣是没休息坚持下来了，那次我正好在工地。”老板把窗玻璃落下一些，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随后把烟吐向窗外，说；“听说这个大傻从小是个孤儿，我是从小就没了妈，他比我还惨……本来发工钱的时候想多给他点，但是人多我怕大伙有意见……正好在这碰见就给他吧。”这个世界总是让这个在黑夜里还没回过神儿的大傻有些意外，意外的让他思绪零乱，让他不知所措。
那天晚上大伙商量一晚上，决定先坐公交车到火车站，然后再坐火车回家，这样他们能省下四五十块钱。于是天刚蒙蒙亮，大伙就开始收拾行李，早早就走到公交站牌等车。早上六七点钟正是工人上班高峰期，当公交车从远处缓缓驶来，人们就开始蠢蠢欲动蓄势待发，公交车还未停稳就已经把车门围了起来，车门开了半扇就有人往里挤，车里的人也多，还有行李，每个人都很着急，每个人又都无可奈何。大傻好不容易挤到门口，不知道是谁使劲拽了一下他的行李，一个踉跄差一点倒在地上，等他再次挤到门口，车门已经开始关了，司机大喊道；“满了满了，坐下趟，坐下趟！”还好没有几分钟又来了一辆公交车，，大傻紧跟着别人上了车，这次总算是上来了。可是公交车没走多远又停下了（零几年的时候，在市郊对公交车要求没有那么严），大傻拎着行李从车上走了下来，原来这趟车不是开往火车站的，也是这时候他才知道，只有他一个人被落了下来。大傻把行李放到路边，自己坐在马路牙子上，皱着眉苦着脸，他不知道开往火车站的公交车是几路车，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那早晨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却给不了他一点点温暖，那冽冽的北风吹在他身上，却无法让他零乱的心冷静下来。
（未完待续）
玉峥嵘，原名夏建雍，字，朝石。淇县石佛寺村人，文学爱好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