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货是这样炼成的
作者 ▏平叔
无论是自我鉴定还是群众评议,我觉得自己都应该算是一个真正吃货,天生的。
我生在庚子灾荒年,长在物质匮乏年代。少年的记忆里,似乎一直在为猎取食物而绞劲脑汁、斗智斗勇。如今回想起来,虽然有点难为情,但还是有蛮多乐趣的。
我对美食的启蒙印象,始终是停留在红薯(红苕)、棒子(苞谷)还有高粱上的,这几种东西是我孩童时代的主食,一直吃到我离开河北老家,回到成都的父母身边。也就是说,回到成都之后,我才晓得这世界上竟然还有大米这玩意儿。大米煮出来的米饭,真白。
其实米饭在河北老家是吃过的,那是小米煮出来的米饭。小米饭金灿灿的,看着要比大米饭要皇家许多,但一入口就是乱窜,不太容易往嗓子眼集中,也就不好下咽。
比小米更难下咽的是色彩红红的高粱米。这玩意儿是真的难吃,不管是磨成面还是保留原样,都不好吞咽,感觉就是一群不听话的刁民,怎么拒交都不肯下到肚子里去,往往只能用稀粥冲服,和药是同一个吃法。
八十年代底或九十年代初,我在北京吃过“御膳”,里面就有一道高粱米做的窝窝头。本来不屑,但又好奇,心想皇帝老儿莫非也经常忆苦思甜?就试了一口,结果口感与我小时候吃的窝头完全不是一码事。用自贡话来感叹一句,简直好吃得批爆!
我是个对问题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就找来大厨询问。这高粱窝头如此好吃,是品种出身问题还是后天做法问题?大厨笑笑,这高粱是同一个高粱,只是“御膳”多脱给高粱脱了一层皮,于是这米粒当然就细嫩顺口不塞喉咙。但对于劳动人民来说可不敢这么吃,这样浪费太大,一亩高粱就会少养活许多人。我顿时无语,我只能在肚子里嘟囔一句,俺明白了。
回到了成都,吃到了大米饭,吃白面馒头也变得容易了,再不会像在老家那样一年吃一两回馒头了,于是脑袋里面的大脑沟壑也逐渐变得深邃有皱褶,对入口食品自然就有了更深的认识和拓展。
那时油水寡淡,在学校里经过一个上午的煎熬,待放学回家时,早已是饥肠辘辘,前胸贴后背。这时的我双眼射出的是恶狼般的绿光,往往是直杀泡菜坛子,不管里面的泡豇豆是生还是熟,直接拖出一团就开始一阵狂嚼。
待心里终于安稳下来,就开始把余下的豇豆折成小截放在碗里,用筷子头撬点味精、滴上几滴红油,再继续啃食,不过这时已经属于带点精神层面的享受了。有时会省去红油阶段,就把余下的一段泡豇豆置于食指与中指之间,然后送在嘴里衔着,作云里雾里吸烟状。
我一直对厨房抱有亲切感,我也一直为自己是个称职的煮夫而感到光荣和娇傲。我觉得一个家如果缺乏一个完美的厨房,那这个家就缺乏烟火气。少了烟火气也就少了温暖和趣味。我这样认识是有我的道理的,因为我的乐趣就是从家里的厨房开始的。
把蜂窝煤塞子揭开,扯出几根报纸包裹着的粉丝,然后慢慢接近火眼,这时的粉丝开始膨胀变粗,吃起来相当化渣、可口。后来才晓得,这叫膨化食品。我的膨化食品就是烤粉丝。
把水果糖放在瓢里,加水,然后放在蜂窝煤上熬煮,待完全融化,再滴在菜刀面上,做成一个个的小糖饼。记住,菜刀上一定要抹上菜油。这个做法是以少变多,两颗水果糖可以变成六、七个小糖饼,把愉悦变长。
膨化食品不仅仅是粉丝,油炸虾片也是,而且味道显然比粉丝更佳。铁锅置蜂窝煤炉上,锅里注油,甩一两片虾片进去,眼见得膨胀完毕,也就可以入口了。这种行为不可常有,因为虾片珍贵,大人心中有数,而且炸虾片费油,也容易被发现,所以每次炸虾片都小心翼翼的,而且有负罪感。
干过最羞耻的一件事就是偷午餐肉罐头,那可是家里储存的最后一罐。
那天是独自在家,估计也是痨心慌了,反正那天是作业做不下去,收音机也听不下去,就在厨房里到处乱翻,于是就发现了这梅林午餐肉。接下来的动作就相当简单了,打开,用瓢羹一勺勺挖到嘴里,直到空空。末了,我还提起暖水瓶往午餐肉盒子里到了点开水,把盒子里面的油珠珠涮干净了,就做成了一道午餐肉汤,然后一仰头喝的干干净净,酣畅无比。
过了几日,母亲买回一棵大白菜,又把粉丝在温水里泡了,说是要做午餐肉炖白菜粉条……
结果那天母亲遍寻午餐肉无结果。
结果那天的大菜很素,是白菜烩粉条。
那时候家里的厨房还是有柴灶的,我一般负责烧火,主要是可以帮我妈尝一下菜的咸淡。其实回想起来,我妈的厨艺,哪需要我尝咸淡嘛,完全是为了让我解馋。不是有句话嘛,“还没上桌就吃饱了”,说的估计就是我。
此外,我还可以做一件事儿,那就是往灶膛里扔几个土豆或者红薯,吃完饭再把它扒拉出来,虽然表皮黑不溜秋,但啥也不加也是绝对的美味。
还有,那时每到过年,都会炼一盆猪油。下面条来一猪油点,炒菜加一点猪油,那叫一个香啊。我妈炼猪油,我也负责烧火,为的就是那个油渣儿。其实油渣儿那时候也是宝贵的,因为很多时候烧汤不放油,扔几个油渣儿就很香了。但我妈一般会给我留一小碗炸得金黄的,拌点白糖,慢慢嚼,简直比吃蜜还要香甜,比吃回锅肉还要过瘾。
还有,吃饭人多的时候会用柴灶煮饭,又是我烧火,呵呵,嗅的是那个金黄金黄的锅巴。其实我烧火都烧出经验了,开锅滤去一些米汤后,用小火,等到焖锅饭完成后,就能烧出一锅金黄的锅巴。锅巴香,据说还可以打饮食帮助消化。
还有,每年春天,我们都会被组织出去野炊。就在草堂河边,拾些柴火,砍一根竹子煮竹筒饭,还有烤香肠,都是悄悄从家里拖出来的。有时还能摘一些干了的峨眉豆,剥籽儿扔到火里崩豆儿吃。有时候还会钓螃蟹一起烤了,记得还做过特残忍的事儿,那就是钓上来的螃蟹只把大钳子掰掉烤来吃了,然后螃蟹又扔河里。
还有,春天的时候还会去拦和沟捞鱼。那时成都到处都是小河沟,我们用泥巴把两头拦住,然后用洗脸盆把里面的水全部舀掉,然后就会捞到很多小鱼,但那时候在我们眼里全都是大鱼。其实所谓大鱼的也就3指宽就差不多了。
然后,拿回家大的红烧,小的我妈一般都给我拖面粉糊炸了,空口吃耍,巴适的板。还有,捞完鱼,一般还会把淤泥翻一遍,绝对还有很多的泥鳅。运气好的话,还有黄鳝,带回家用电工刀剐了,当天晚上,美味一盘。
那时,上学的路就在庄稼地里穿行。麦子熟了,我们就蒿几把草点然,烤麦子,然后手一搓,吹口气,麦麸飞了,香香的麦粒留在手心里,好吃极了。
对了,还有野花野果,也是很多的,刺梨儿,蛇果果,酸酸草,酸酸杆儿,油枇杷,还有很多叫不上名的,基本都是摘了就吃,顶多在河里洗一下。那时候没啥农药,貌似自己的肠胃也比现在的孩子要结实得多,一天到晚嘴巴对着水龙头就开喝,好像从没吃坏过肚子。
其实好吃的还有很多,比如烤麻雀,比如苕甜萝卜、比如啃地瓜……太多了,我都不敢往下写了,因为我都已经咽了好几次口水了。我又在想,家里是不是该买些午餐肉回来?对,一定梅林牌子的。
该结束了,但我还想多说两句。我们那个时候虽然饿痨饿虾,但大规矩还是要讲的。那个时候吃饭有很多讲究,都是老一辈有产或无产阶级传下来的。
首先,家里的长辈没有上桌,小娃娃是不能上桌的。吃菜的时候,一定是长辈先动筷,那一盘菜才能跟着动筷。还有,不能舔筷子,不能咬筷头,吃饭要闭倒嘴巴嚼,声音还不能大,更不能边吃边说话。我父亲是老军人,吃饭就要求我们快捷迅速,还说先吃完是英雄,后吃完是狗熊。弄得我至今吃饭都慢不下来。
不仅吃饭要讲规矩,大人还研究出来许多小孩子不能吃的东西。比如鸡头是不能吃的,吃了会养成接嘴的毛病;鸡血不能吃,吃了会脸红;鸡肠不能吃,吃了会小心眼;母鸡肚子里面还没来得及生的蛋,不能吃,吃了会变笨;鸡爪子也不能吃,吃了写字儿就像鸡刨一样;猪蹄尖不能吃,吃了小心长大了找不到老婆或婆家;鱼头不能吃,这是长辈的专利;鱼籽不能吃,吃了会变笨……实在是太多了。但我小时候除了鸡脑壳不吃以外,其它的还是悄悄偷吃了很多次。
于是总是有一个想法在心里冉冉升起,这些好东西为啥小孩子不能吃呢?
于是在饥饿与反饥饿行为中,一个吃货在悄然炼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