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罔|2021/11:陌生人和致友人(9)蔡天新

《陌生人》,苏伊士运河,钟鸣摄

编者按:年初赵野筹展览,备摄影《陌生人》一组,为余多年行走各处所摄。这里的“陌生人”非一般意义的生人,不相干的人,不认得的人,甚至也含了熟识,故不作“熟人”反面讲,或传统的“外来人”。想法来自过去读盖奥尔格·西美尔的《社会学,关于社会化形式的研究》。在他看来,陌生人是种“社会学形式”,或社会化的人群要素,注定了要在某个空间地点上获得解放者。社会化过程中的人本就处于某种空间关系,故“陌生人”既是人际关系发生的条件,同时,也是此关系的象征。陌生感笼罩一切熟人朋辈。西美尔解释道:“这里所说的陌生人并非过去所述及的那种意义,即,陌生人就是今天来明天走的那种人,我们所说的陌生人指的是今天来并且要停留到明天的那种人。可以说,陌生人是潜在的流浪者:尽管他没有继续前进,还没有克服来去的自由。他被固定在一个特定空间群体内,或者在一个它的界限与空间界限大致相近的群体内。但他在群体内的地位是被这样一个事实所决定的:他从一开始就不属于这个群体,他将一些不可能从群体本身滋生的质素引进了这个群体。”既是友善的,冲突的,也是亲近的,疏离的,即近也远,代表着某种变化,若卡夫卡《中国长城建造时》中并不那么显眼的“信使”,或耗子民族中的那个女歌星约瑟芬。新媒介每日造就大量的陌生人。作为摄影,他必须据有出色的地点,环境,很生动地贡献姿势,或目光,构成“潜语境”,提供平等的理解。恰好诗家麦城传他致小说家张炜的一首诗——他可说是我所遇到写“致友人”最多者,而“致友人”是很传统的类型诗,作为现代意识的反应,我立马就想到要把它重叠到“陌生人”来理解,像西美尔说的,和陌生人一起,我们只是拥有了某些更普遍的性质,即用彼此的差异性排除共同性,非简单的知音,或揭其身世。否则,无数诗家写了无数这类作品,真正泥近的是什么呢?显然不是最低层次的“理解”一类,因为,在写给每一位友人的诗中,我们自己到底是走近了些还是保持了更好的角度,距离,对话的姿态,造就心灵的鸟瞰,这些怕都带了陌生的意味。所以,作为一种既混迹于群体内也疏离于外的元素,友人和陌生人,没啥差别,也无可推拒。陌生人最大的特征,即不是土地的拥有者,而友人也绝非收罗廉价崇拜的人,否者,也就没有下面这些平静丰富的诗篇让人观察和咀嚼了。

蔡天新:时间与记忆

安妮·欧普莱

——兼致宋琳

清澈的眸子镶嵌在留海下

那里隐藏着炽热的玫瑰

丰润的皮肤隐现细小的须毛

在愤怒时泛起一片红晕

吉约姆对你一见钟情

两次渡过了英吉利海峡

安妮,你为何要离他远去

从此与我们音讯隔绝

让他在米拉波桥上心碎

在西班牙染上了伤寒

也让我们在东方扼腕叹息

纵使相隔一个多世纪以后

记忆这只猎角它的声响

仍在我们的耳边回荡

2002-06,巴黎

早年到法国的中国诗人多数会见到宋琳。我与宋琳在巴黎首次相聚是1995年,

这是1999年夏天,与宋琳在南方(张亮)巴黎家中。

1999年,与宋琳、南方(张亮)在巴黎

忆张枣

当他出现在早春的西溪路口

昏黄的路灯照亮了金丝眼镜

那一年他还只有三十三岁

身材却不慎已经微微走样

在六公园的三联书店门口

他圈地而坐,仿佛回到宋朝

那个打坐的花和尚鲁智深

但他只喜欢悬满干鱼的木梁

当他来到孤山林和靖墓前

眼前瞬间显现出零落的梅花

他热爱迷醉腐朽的夜生活

并不适应路德教徒的彬彬有礼

他最爱的是白公的杨柳堤

把断桥当成自家的门槛

可惜始终未遇见小小妹妹

他看起来不像是鲍仁公子

2019-12,杭州-昭通

2016年初春,张枣和陈东东来杭州,游玩了三天。

1996年,与张枣、陈东东在西湖

乌克兰美人

——给斯蒂文

那鲜艳无比的拽地长裙

玫瑰花的图案任你的

目光随意停留或践踏

发出松鼠一样的声音

从那双修长的美腿下面

延伸出一双雪白的纤足

宛如月光下的两片树叶

在森林和房屋之间穿梭

手腕上那块精雕的玉镯

巧妙地掩饰了一处伤痕

唤醒记忆里一朵沉睡的莲花

和一株近乎疯狂的白杨树

她带着天使般的微笑

乘着无线电波的东风

越过第聂伯河和莱茵河

来到了洛林王朝的故都

2002-05,南锡

Steven Duplij是喜爱诗歌的乌克兰物理学家、数学家,我在法国南

锡大学期间,他担心我孤独,常发送同胞美女像给我。这是2010年

我访问哈尔科夫大学,斯蒂文和夫人在家包水饺款待。

2010年,斯蒂文夫妇。蔡天新摄

弗兰佐蒂咖啡馆

——给马原和西川

一切都静悄悄的

酒杯和刀叉的声响

紫罗兰的花瓣坠落

奔驰汽车的尾灯

快速地照亮并扫过

窗外寂静的马路

他依偎在她身旁

以往生命的欢乐

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超越了东西方的界限

一种行将消失的恐惧

猝不及防地袭来

仿佛一道已经拆除

尔后又重建的高墙

2004-09,东柏林

弗兰佐蒂(Franzotti)是柏林文学节指定的意大利咖啡馆,2004年文学节

邀请了马原、西川和我,酒店各不相同,这是我们仨难得在弗兰佐蒂遇见。

2004年,与马原、西川在柏林文学节

戈耶·佩特森

他留着一头齐耳短发

他的语调、姿态和神情

宛如行将退潮时的大海

或密林深处的一缕炊烟

年轻的伯格曼曾在这里遇见

提着竹篮采摘草莓的姑娘

心儿宛如溪边的蜂王

不断寻觅那隐秘的甜润

2005-08,瑞典奈舍

戈耶·佩特森是瑞典诗人、奈舍诗歌节主席,2005年,在他的邀请下我第一次

来到北欧。这是有一天诗人们在街头朗诵,佩特森摄。

2005,瑞典诗歌节期间在街头朗诵。佩特森摄

波波卡特佩特火山

——给孙新堂

白云遮掩了活火山巅

木栅栏劝阻了越野车

指引我们去往死火山

仿佛一对默契的夫妻

一个依旧激情四射

另一个依旧朴实文静

那褐色丰腴的火山灰

滋生出大草和小红花

有的还升起郁葱的树木

可是它们不会成林

因为时刻遥望着远方

仿佛儿女在等候父亲的召唤

2013-10,墨西哥城-波哥大

波波卡特佩特火山位于墨西哥城东南,共有两座山峰,分别是活火山和死火山。

2013年,我应邀参加墨西哥城诗歌节,翻译家孙新堂带我游历了波波火山。

2013年, 在墨西哥城诗歌节上,中为孙新堂

去往圣芭芭拉途中

——给张益唐

黄色的野花与大海相伴

海葵闪耀,在浅水坑里

退潮以后,身姿更为舒展

海狮独坐,在木桥下方

适才还想着莫名的心事

瞬间便潜入了太平洋

唯有鸥鸟行走在沙滩上

与另一只保持等距离

恰如一对相邻的素数

2016-04, 洛杉矶尔湾

大器晚成的数学家张益唐酷爱唐诗,尤其是杜甫。他与我同年上大学,

1984年夏天,我们曾同游黄山。这是2016年,我们在加州海滨重聚。

2016年,与张益唐在加利福尼亚海滨

三生三世

——给聂华苓女士

1

你从大河畔的城市

顺流而下,沿着古人的行迹

来到另一座城市

扬起了才智的风帆

后来你搭乘另一艘船

去到一座孤独的岛屿

在那里你听见了

一声声灵魂的呼唤

有着一副宽肩膀的保罗

赋予你行动的自由

从此你们出双入对

奔走于地球之上

2

在一面陡峭的山坡上

你们择地而居

没有考虑到年迈时

可能出现的老态

树木一年比一年茂盛

挡住了河流的视线

只有小鹿时不时地

穿越屋前的草坪

保罗走得如此突然

在一次结伴的旅途中

像是去喝了杯咖啡

书房没有任何变动

3

每年夏末初秋

会有人操着乡音来访

每年最美的季节

会有更多的人来到这座城市

他们会到那幢有雕像的小楼

用不同的语言朗诵

或讨论词语的变换

如何让音韵更加优美

将来有那么一天

您也会变成一座雕像

与保罗并排坐在一起

倾听那些熟悉或陌生的声音

2018-10,爱荷华城

聂华苓女士是美籍华裔作家,她与已故先生保罗创立了历史悠久

的爱荷华大学国际写作计划。2018年,我蒙邀参加了该写作计划。

2018年,与聂华苓女士在爱荷华城

棋局

——给郦波

我们在山上

在一座六角亭里下棋

犹如两个崂山道士

云雾缭绕

有许多光秃秃的岩石

遮不住满目青葱

山下的大海

波涛依旧连天

一次次涌上沙滩

黑白之间

落子永无悔

人生的道路执着向前

2019-07,青岛黄岛

2019年夏天,我应邀担任山东卫视第三季“国学小名士”嘉宾,这是第一天,

我与另一位嘉宾、古诗词专家兼推广人郦波在青岛黄岛录制片头。

2019年,与郦波在青岛黄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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