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电 :| 猴王、猴精
我是大约在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开始看《封神演义》和《西游记》。可能就是因为这两本书的缘故吧，我小时喜爱的动物一向都不是猫狗，而是猴子。正是因为这两部小说里有袁洪和孙悟空这两个比较近似的角色。
很可惜，在现实中是不可能看得到猴子的，也只有等那些“玩把戏的”（杂耍班子）到村里表演时，才能远远的看上两眼。耍猴戏时，他们不让小孩靠近，唯恐猴爪太锋利，伤到孩子。
可是，杂耍班子养的这些猴子却都是脏了叭叽瘦骨嶙峋的，和想象中精神抖擞的孙大圣完全不一样。致使我每多看一次猴子，便对猴子多一分失望。
一直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到镇里上初中时，这才和猴子有了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上了初中离家就远了。我这人从小就又懒又笨，都上到了初中、已经十几岁了却还没学会骑自行车，所以回家时总是要步行。因为初中有早读和晚自习，我妈嫌天天早起晚归的太受罪不说，还不怎么安全，于是便让我住在了学校附近的姨母家。
姨母家是在乡里开旅社的。在那个年代，为旅客提供住宿方便的地方最低档次的叫旅社，稍微高档干净点的叫旅店，再高档点的叫旅馆，再高级的叫宾馆，最高档次的才能叫酒店。
因为姨夫运气好，我们这个乡的驻地搬迁，恰好搬到了他们村，于是他家的那一片自留地便派上了大用场：圈起围墙盖了一圈瓦房后就开了旅社。
姨母家的旅社极其简陋，房间里只有铺着草席的床或者大通铺，而住店的人也都是一些走乡串镇赶集做小买卖或者打鱼的（主要是抓黄鳝甲鱼），还有打野物的（其实就是抓野兔和黄鼠狼）。我在姨母家住了大约一年，那会恰好她家里住了一伙下乡玩把戏的，他们中间还有一个养了一大群十几只金毛猴子的耍猴人。
因为我每天放学做完作业后都会去看那个耍猴的驯猴、喂猴，所以不几天便和他混熟、成了忘年交。
耍猴的人喜欢下象棋，恰好我也喜欢，所以没事时我们就在天井里摆上棋盘杀上两局，边下边闲聊。
我问他：有的人养一两只猴子都驯不好，为什么你养的这一大群猴子就都这么听话？
“这还不简单吗？”他说，“我手里有鞭子啊，哪个不服气就使抽它、往死里揍……”这显然不是一个诚实的答案，因为其他的耍猴人手里也有鞭子。
“还要控制给它们喂食，不听话的就多饿它几顿。叫唤得再惨也不给它吃，敢动嘴就用鞭子抽……”
那饿急了、打急了它们不跑吗？我问。
“当然不跑，因为它们不敢。你看到大门口拴的那一条大狼狗了吗？每次必须是我牵着猴子出门，那狗才不咬；但若是它们哪一个胆敢自己偷偷往门外溜，大狼狗立马便会扑出来……”
“可猴子不都是擅长爬树、跳墙的吗？”我又问。
“其实猴子都是死脑筋。因为我每次牵着它们出去遛的时候只走大门，它们自然也就习惯了走大门，压根就不会想着其实还有翻墙爬树的办法 ……”
“为什么我喂东西给猴子们吃的时候，它们连理都不理我？”我又问。
“这很简单：驯猴时我经常会找几个人帮忙，喂它们一点好吃的，但只要哪只猴子吃过别人喂的东西就要挨揍。时间一长，它们就再也不敢吃别人喂的东西了……”
也许是因为平时都只和猴子打交道、很少有人说话的缘故吧，再加上我又只是个小孩、他也不怕我把他驯猴的绝招给学了去，耍猴的干脆就把他的经验技巧一股脑的都说了出来：
首先，要把猴子们的口粮给管紧点，不出门表演的时候，最多只给它们吃个半饱，只要饿不坏就行。哪一个听话才给多喂点，不听话的更要少喂。
哪怕在进村表演之前也不能给喂饱了，因为要是吃得太饱的话，这些蠢货就会犯懒病，表演走来就不那么卖力了。等表演完以后，表演最卖力的那一个给它吃饱。它们吃得少，我才越省钱。
第二，要让它们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不是表演就是训练。这样它们只要一停下来就只知道睡觉，根本没空想别的。它们干得多我才赚得多……
说着话，耍猴的给一个关了五只猴子的笼子里面扔进去一只面包：这是第三点，要让它们养成抢的好习惯。我给扔进去的吃食从来都不够每一只猴子都能吃饱的，就是要让它们抢。
这样的话，时间一长，它们彼此之间就再也没有了信任感。同时，吃不饱的那几只猴子也一定会仇恨那个每次都能吃饱的……
第四，每次发食物我都会直接发给那个每次都能抢到东西吃饱的猴子。这样一杰，因为它吃饱了以后会把食物发下去，所以它自动就成了猴王。每当有其他猴子不听话时，往往猴王就先站出来把它收拾了。猴王必须是最凶狠最顽皮的那个猴。
这一点我非常的不理解，便问他:“为什么不找老实听话的猴子当猴王呢？”耍猴的笑笑说：“在你们学校里老师挑班长会挑那些最老实听话的吗？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当然，你要连这都想不明白的话，长到多大也只是个孩子。”
第五，必须让它们学会跪下磕头：最开始我每次喂食前，都必须让猴王带着它们磕头。只要让它们知道磕头管用了，以后就再不会吵闹着讨吃了。
第六，要培养一个潜在的猴王继任者，而且还一定也要那种经常欺负其他猴子的。一旦猴王不老实，就换它上。知道有这个威胁，猴王自然也就老实了……
有一天，杂耍班子去一个村里表演，猴子戏很精彩，村干部很满意，有一个村干部就按猴子的数量给了耍猴人一大包香肠。那时候的农村，香肠可是好东西，反正我那会不到过年是肯定吃不到这东西。作业做完再去找他下棋时，他正就着香肠喝酒。
我问他：“香肠不是给猴子的吗？你怎么自己吃上了……”
耍猴的笑嘻嘻的看了我一眼，掰了一截香肠给围观的猴子，猴子们一拥而上。耍猴的告诉我：“抢到香肠的猴子，会感激我，给我磕头”。
“那没抢到的呢？”我问。
“一些没抢到香肠的，一定会恨自己没有生出更大的个头和更多的力气。”
“也有一些没抢到香肠的猴子，会觉得自己不够努力，说不定再加一把劲就抢到了呢……”
“还有一些没抢到的猴子会说，这就是猴子的宿命，反正挣也挣不过命，干脆就不吃了吧……”
“最后还有几只没抢到香肠的猴子会说，为了猴群的发展壮大，就应当让最强壮的猴子先吃饱……”
我由衷的敬佩：“难怪他们都叫你猴王！”
耍猴的却摆摆手道:“猴王？我差远了！最厉害的驯猴人想吃香肠了就能让猴子去给他偷来，猴子们自己不敢尝一口也要先送到他手上……”
临近放暑假时，因为天热、农忙，杂耍班子便没有了表演的市场，猴群便见天的闲了起来。猴子闲了，耍猴的却忧愁起来：猴子们都不怎么听话了、就算把香肠扔进笼子里，也只是那几只最强壮的猴子才扑上去争抢。其他的猴子反正抢也抢不到，便都躺在那儿装看不见了。
眼看着猴子们一天比一天懒，耍猴人也一天比一天烦，再也没有了下棋的心情。
直到又过了几天，他的一个走钢丝的伙伴从外地回来了，给他带来了三只黑毛狒狒，和原来的那一群猴子养在一起。耍猴人才又来了精神。
再看他喂猴驯猴时，我却越看越觉得奇怪：新来的那几只狒狒什么也不用做，但却总是吃得最好、吃得最饱，因为和它们抢食，猴子们每天都要挨无数次的毒打。
我问耍猴人：你为什么要对新来的这几只狒狒这么好呢？
他笑笑：这样才能让猴子们恨它们啊……
“那你把它们分开来养不就行了？天天拿鞭子防着它们抢食，你不累啊？”
“那可不行，分开的话不还是老样子吗？”耍猴人神情很严肃：“这是我老祖宗传下来的独门绝招，以前的猴子只有猴王和普通猴子两波，那些普通猴子老是抢不过猴王，便只能认命了。它们恨猴王的同时，却也会恨我，训练起来就不象以前那么卖力了。现在呢？我又给它们加了几只比猴王的靠山还硬的，它们连同猴王就只会去更恨这几个狒狒，便把我给忘了……”
“等过几天，我从狒狒嘴里分一点给它们，它们又会感激我、更加卖力的为我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