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氏文化】话说风箱(文/范俊来)

郁氏文化

话说风箱

作者:范俊来

说起风箱,估计八零后没见过的人居多,七零后的人可能见过,但没有使用过,只有六零后的人比较熟悉,而五零后的人不但熟悉,而且有切身的使用体验,我就是后者。

俗话说,人以食为天。在八十年代以前,人们的生活与风箱息息相关。这是因为风箱是锅灶上的主要装备,有了它给灶膛里的火吹风,火苗就可以越燃越旺,锅里的饭就能做熟,人们的一日三餐才得以保障,生命才得以延续。

风箱就像一个躺着的“酉”字,有的地方把它叫做风匣,那是因为它的外形很像一个长方形的木头匣子;有的地方把它叫做“风仙”,可能是因为它像神仙一样能吹仙气;四川人管它叫风龛,青岛人叫风锨,关中人叫风汉;而我的家乡乌兰察布却把它叫鞴(与贝同音)。

一直以来,我以为鞴的发音是方言,没有相应的文字与其对应,可就在前不久,我读了一篇关于风箱的文章,才知道风箱刚发明的时候,古人就管它叫鞴。为此,我为家乡人的这种正宗的叫法感到自豪。

最早的风箱是由橐龠[tuó yuè]演变而来的,橐龠是古代鼓风吹火用的器具,其中橐是指以牛皮制成的风袋,龠是指橐的输风管。橐龠在古代又称为韛[bài]或鞴,用皮囊鼓风吹火称之为“鼓鞴”。宋·沈括 《梦溪笔谈·神奇》:“其法为炉灶,使人隔墙鼓韛,盖不欲人觇其启闭也。” 宋·洪迈《夷坚甲志·净居岩蛟》:“夜且半,起明灯,闻声出龕下,如鼓韛然。”明·宋应星 《天工开物·钟》:“其炉垫于土墩之上,各炉一齐鼓鞴溶化。”《朱子语类》卷七四:“要之天形如一箇鼓鞴,天便是那鼓鞴外面皮壳子,中间包得许多气,开阖消长,所以说'乾一而实’。”

罗列这么多历史记载,我很想把风箱这个名字更正为鞴,只可惜持这种叫法的人数并不多,而在全国叫风箱的人却是大多数。管风箱这个老物件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它曾是家家户户离不开的宝贝。有了它,炉火才能熊熊燃烧,饭菜才会及时熟透,生活才会继续下去。

在我小的时候,母亲经常让我帮她拉风箱,我在帮母亲干活的过程中,就对风箱产生了好奇,为什么不管是推还是拉,都有一股气吹进灶膛里呢?我玩过用向日葵的空心杆做的呲水枪,源于这个经验,我能理解推这个动作可以吹气,但就是不能理解拉风箱也能吹气。我向母亲提出了这个疑问,母亲不知怎么回答,嗔怪地说:“小孩子家家,不好好拉鞴,问这没用的干啥?”

记得有一次我拉风箱,推的时候很轻松,而拉的时候却特别费力,本来坐在小板凳就能干的活儿,只能站起来干。母亲见灶膛里的火越来越弱,以为我偷懒,顺手将我推向一边,自己亲自拉了起来。她没拉几下,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于是在风箱的前后左右查看了一遍,结果发现风箱的后风口被一件衣服给堵上了。事后,我做了一个小试验,把前风口用破布堵上,结果是推的时候特别费力。与此同时,我还做了个试验,往回拉风箱的时候,用手将前风门顶住,不让它遮挡风口,结果灶膛里就没有风吹入。打这以后,我对风箱的魔力产生了无尽的遐想。

直到过了好多年,我家的那个风箱吹风的能力越来越差,于此同时,推拉风箱的时候也越来越轻松。这个风箱已经使用了接近二十年,是父亲的上一代人传下来的,这种情况之前也发生过一次,原因是里面活塞上的鸡毛被磨光兜不住风了,于是,母亲就请了一个会修理风箱的师傅。

当那个师傅把风箱打开后,我看到了风箱的结构,那个师傅告诉我,风箱的奥妙就在于有三个风门,一个在前面,一个在后面,一个在侧面的风嘴处。前后那两个风门管进气和憋气,侧面那个管换气。凭儿时对风箱的记忆,根据成年后所学的知识,为了更能直观地叙述风箱的结构,我画了下面这幅风箱的剖面示意图:

在这幅图中,箱体是由上下、左右、前后六块木板围成的,里面是一个密闭的风腔,风腔被活塞一分为二,前腔叫有杆腔,后腔叫无杆腔。当推的时候,后风门关闭,于此同时,前风门打开进气。后腔空气被压缩,气流被挤进后风道,该气流将风嘴里的活风门推向前侧,把前风道挡住,使气流通过灶前风道进入箅子碗里,然后经过炉箅子上的孔眼均匀地吹向火苗。当拉的时候,前风门关闭,于此同时,后风门打开进气。前腔空气被压缩,气流被挤进前风道,该气流将风嘴里的活风门推向后侧,把后风道挡住,实现与推风箱一样的功能。

活塞是风箱里的重要零件,它的往复运动是通过拉杆的推和拉实现的。活塞是一块带有缺口的长方形厚木板,那个正方形的缺口是专为前、后风道留的空间。它的大小与风腔严丝合缝,它的侧面有凹槽,凹槽的旁边,沿着活塞的四周布满了针眼,凹槽里塞满了鸡毛,鸡毛是用细麻绳通过针眼缝在槽里的。

活塞又叫风板,家乡方言管它叫“猫儿头”。当我家的风箱上盖被师傅打开时,我发现活塞四周的鸡毛几乎被磨光了,只剩下凹槽深处没了绒毛的硬梗了。只见师傅麻利地把“猫儿头”从拉杆上卸下来,用剪刀快速地把捆绑鸡毛的麻绳剪断,然后认真地把残留的硬梗从凹槽里清理出来。

母亲把以前杀鸡留下来的鸡毛拿来给师傅,师傅看后摇头说:“你这是母鸡毛,不能用。”说着,他从随身带过来的袋子里掏出一堆红里透黑的公鸡毛说:“公鸡毛富有弹性,又柔又韧,比母鸡毛强多了。”说罢,他又从袋子里取出一绺麻,将其剪成与鸡毛一样长短的小段。只见师傅把麻线段与鸡毛掺在一起,一针一针地将它们缝在了活塞上,四周长满新鸡毛的活塞很像一个“猫儿头”。

随后,师傅又在箱体的内测打了一遍蜡,我还上前用手去摸了几下,表面非常光滑。当风箱修好后,我忍不住问:“鸡毛里为什么要掺麻?”他用赞赏的口吻回答我说:“这个问题问得好,掺麻是我的发明,因为麻比鸡毛耐磨,这个风箱我保你再使用二十年。”那个师傅没说大话,我家的风箱又用了十几年,直到八十年代有了电吹风机才被淘汰。

我家的风箱被淘汰的时候,拉杆的中间部分已经变细了不少,特别是下端,几乎被磨去了一半。拉杆一般用枣木制作,制作拉杆很有讲究,先把枣木料做成毛杆,再用黄腊浸泡半年,再依长短粗细做成标杆,打磨光滑,只有这样,才经得住无数次的推拉磨损,我无法计算,推、拉多少次才能把磨成我像家拉杆那种程度,次数估计是个天文数字。

拉杆的两头用榫卯结构分别与活塞和把手连接。把手经过长时间与人手的接触,表明已形成了一层包浆,温润光滑,手感良好。拉杆一般有两根,但我也见过一根拉杆的风箱,拉杆的截面有圆的,也有方的,我家就是方的。在我的家乡,把拉杆叫做“韛拐子”。

如果把活塞说成是风箱的肺的话,那么三个风门就是风箱的灵魂,尤其是位于风嘴的活风门,具有神秘的色彩。这个风门又叫风舌头,它虽然小,但起着四两拨千斤的作用,它的灵活度直接影响风箱的换向。前、后风门的转轴因为水平安装,靠风的吸力打开,靠自身的重力关闭,而活风门的转轴处于垂直方向,打开和关闭都是靠风的吹力实现的。

推拉风箱时,三个风门的一开一关产生了“呱嗒呱嗒”的响声,前一个“呱”的响声,那是前风门或者是后风门关闭时发出的;而后一个“嗒”的响声,那是活风门关闭一侧时发出的;这种小木板撞击大木板发出的声音,清脆而悦耳。说它悦耳肯定是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因为它与人们的日常生活关系太密切了。

每个清晨或傍晚,听着拉风箱时那有节奏的“呱嗒呱嗒”的声响,和着鸡鸣狗叫、孩童笑闹的喧哗,大人们的脚步声、说话声,那就是一曲极其动听的乡村交响乐。拉风箱的声音虽然登不了大雅之堂,但它已经渗透在人们的基因里,是一种生命的音符。写到这里,我脑海里突然间产生了问题,风箱是不是中国最古老的乐器呢?风箱应该不应该申请非遗呢?

我把拉风箱时产生的声响写得这么美好,那是我现在的一种感受。可在我小的时候,一点也感受不到这种美好。拉风箱那种单调重复的动作,让人无聊透顶,昏昏欲睡。直到我长大了后,可以用一只手拉风箱,另一只手往灶膛里添柴火。当看着炉膛里那熊熊燃烧的火苗的时候,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原来的那种寂寞与无聊荡然无存。

拉风箱也有一定的讲究,刚生火时,风不能大,大了容易将火吹灭,只需轻轻拉动即可。等灶膛里的引火柴草充分燃烧后,再放进豆杆、麦秸之类的柴禾,就可以用力拉了。如烧的是树枝,则需要更大的风力。拉风箱也有技术,轻拉慢推时,炉膛里就能产生游火;急拉猛推时,叫赶火。大锅里的水未开时就需要赶火,蒸饭气圆了的时候就需要游火。

拉风箱使用的是巧劲,长拉短放、快拉慢推才能持之以恒而不吃力。关于拉风箱,民间还流传一句顺口溜:“烧锅是猴相,两眼锅底望。灰往两边分,柴往中间放。一手拿火棍,一手拉风箱。”在民间流传《杨家将》的故事中,被人们津津乐道的烧火丫头杨排风,就是杨家里的一个拉风箱的小姑娘。

灶膛里的炉箅子是一个可以在市场上买来的铸铁圆盘,圆盘上均匀地分布着小孔,供气流从里面穿出。炉箅子下面是箅子碗,它有两个功能,一是给炉箅子上的小孔分配气流,二是储存漏下来的灰。如果里面的灰满了,就会发生火苗面积减少的现象。箅子碗和炉前风道最早都是用泥做的,后来就可以在市场上买到成套的铁制产品了。在箅子碗的碗底和侧面分别留有小圆洞,侧面上的洞与铁管相通,用来吹风,而底上的洞则是用来漏灰的。

为了防止吹来的风从碗底上这个洞钻出去,必须要在上面放一个浮球,浮球是用废弃的青砖磨出来的。记得小时候,家里的那个浮球裂成了两半,拉风箱时从下面跑风,母亲叫我找块废砖头磨一个。我嫌磨的量太多,就用锤子想先敲一个大致的模样再磨,不料不小心敲下来一大块。我吸取了经验,第二次,我只敲了几下,就耐住性子在石头上不厌其烦地磨了起来,磨完一个棱角再磨另一个,一直磨了一个多小时,才把浮球磨圆。通过这次磨浮球,我对“欲速则不达”有了深刻的理解。

把浮球放在箅子碗里,在自重的作用下它正好堵住了碗底下的那个洞,形成了一个单向阀,风吹不过去,灰可以漏下去。漏灰时,人的一只胳膊伸到箅子碗下方的掏灰洞里,用食指或中指把浮球顶起,就能把炉灰漏下来。掏灰洞很长,记得有一次母亲躺在锅台旁,把整个胳膊全伸进去,手勉强够着浮球。等我的个头超过母亲后,这个让母亲不雅的漏灰操作,顺理成章地落在了我的头上。

在我国,使用风箱不但地域广而且历史长,由此产生的文化现象不胜枚举。“风箱的嘴巴—光会吹”,这句歇后语利用风箱的特点,把喜欢吹牛的人的嘴脸刻画得入木三分。在歇后语“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的语境中,那只老鼠就是指风箱里的活风门。受这一歇后语的影响,民间把风箱里的前后风道叫“老鼠洞”。三国里的鲁肃就扮演了风箱里的老鼠,被后人称赞为三足鼎立的功臣。

风箱在我国有几千年的使用历史,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手摇鼓风机开始进入家庭,到了八十年代,又有了电动鼓风机,从九十年代末开始,城市里就开始使用管道煤气了。在这三十多年里,风箱是慢慢地从人们的视线中淡出的,尽管如此,有关风箱的文化却仍然保留在人们的心中,成了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

作者简介:范俊来(15710169010),汉族,内蒙古化德县人。生于1955年,高级工程师,毕业于内蒙古电视大学,曾在《守望故乡》平台上发表三十万字的自传《复盘》。包钢设计院和上海梅山设计院工作,现退休定居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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