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天津散文杯征文】西淝河,我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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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淝河,我的记忆
安徽 陈学超
对于漂泊异乡的游子来说,他好比是随风卷走的一片树叶,而家乡则是他的根,即使是他生出了满头白发,家乡的符号仍会一直保留在他的记忆中,无法抹去,而且,这种记忆将会伴随自己的一生。
退休后,我把巢搭在了省城的树干上,享受到了和原本就生活在这座城市的居民一样的待遇,感到很知足。可谁又了解我的少年时代乃至青年时代,都是在苦日子里煎熬出来的呢?
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我出生在濒临西淝河的一个小村落,庄子不大,仅有二十来户人家。一年四季中不论是哪个季节降临下来,家乡的景色看上去都是那么迷人,美得让人心醉。春的缠绵,夏的热烈,秋的沉静,冬的凝练,全部让西淝河统揽了,而且,年复一年总是这样轮回着。
满是诗意的春天来临,栽植在门外的那棵杏树,洗尽了冬的铅华后,一夜时间枝条上就秀满了绿色的杏果,时不时地飞过来一对雀儿,在枝丫间嬉嬉闹闹,得意地谈情说爱,欢情过后将一摊白色的粪便洒落到树下的土中。
夏季一落到西淝河这块土地上,就显得分外的灿烂,豌豆白色的、紫色的花儿凋落后,绿绿的豆荚便在夏风中摇曳起来,逗惹得长尾巴的花野鸡由村外边的那片树林里飞跑出来,在豌豆地里戏耍,卖俏。
最迷人的当属秋天,到处弥漫着庄稼氤氲出来的香味,傍晚时分,夕阳将所有的秋庄稼一同罩进一派桔红色的光彩里,一爿爿的大豆,一畦畦的玉米,偌大的田野,盛满了村人对来年生活的期盼和希冀。
冬天来西淝河赶场时,有时会带来不一样的风景,久违的雪片在天地间飞舞,没有风的情况下几乎听不到声响,只有雪朵静静地、自由自在地飞翔。树枝也被雪花裹住了一年的向往,在虚实之间做着无限延伸的梦。
四十年前的那个时候,被人称为穷过渡时期,村人连肚子都无法填饱,一天到晚行走在饥饿的边缘,即便上天赐给了我们一个美好的景致,也是无心欣赏它。为了让大伙增加收入,生产队在靠近西淝河的地方筑了一座砖窑,烧砖卖钱。那时,我虽说已经是个半大小伙子了,但论起力气来还算不上全乎,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我进了生产队办的窑场。在窑场干活最主要的一项劳动就是磕砖坯。要想让磕出的砖坯有模有样,和泥是至关重要的一步,泥太软或者太硬都行不通。泥太软,砖坯从模具里往外磕时容易塌架变形;泥太硬了,就难以把一团泥巴顺利地摔进砖模里面。标准的砖模一次能出三块砖坯,晾干后码进窑洞烧成砖一块约为五市斤。鉴于当地的实际情况,我们烧制的主要是青色的砖头,这种砖头只有经过润水才可以形成,润水时须在窑顶摆上几口大水缸,再把橡胶水管子插进水缸内,利用虹吸现象把水吸出来,缓慢地注入窑孔内,让处于高温状态下的砖缓慢吸收,逐渐降温,等到温度降到一定程度,红砖就变成了青砖,由此可以看出,烧制青砖比烧制红砖要麻烦得多。
我刚进窑场干活那阵,掌握不住要领,和的砖坯泥不是太软就是太硬,常常是因为不符合要求只能从头再来,不仅耽误时间,而且劳动效率很低。窑工中有个小名叫二蛋子的男人,论技术比我强不少,但他有些保守,不肯轻易把他的那套本事传给别人。但窑工里面热心肠的人还是有的,链子就是这样的人,论起技术来他比其他窑工都要略胜一筹,后面进来的青涩蛋子都尊称他“链子师傅”。链子待人诚恳,虽说技术底子扎实,但不傲气,他就像钻进我这个“白面书生”肚子里的蛔虫似的,知道我的所思所想,没等我去求他就主动伸出了援手,手把手传授给我和泥还有磕砖坯的技术要领。我虚心好学,不耻下问,一遍不行再来一遍,直到掌握门道为止。通过反复摸索反复实践,我终于攻克了难关,这样一来,我大大提高了劳动效率,每一天出的砖坯数都比二蛋子多。二蛋子看我超过了他,原本就有的嫉妒心如爆米花般迅速膨胀起来。不过,他只能把这种不健康的想法憋在心里,写在脸上时就容易被大伙看出来,会说他小肚鸡肠。
自从掌握了和砖坯泥的技术要领,我和泥、磕砖坯的速度大大加快,有时连链子都要输给我。虽说我超过了链子这个师傅,可我从他的脸上一点儿都找不到嫉妒的痕迹。和好砖坯泥后,我们一般不会立即就去着手磕砖坯,要把它闷上一段时间,用这种做法和出来的泥就会像和出来的面一样劲道。这样的话中间就有个间歇的时间,我和链子会利用这个间隙下到河里洗澡。
河边有个高台子,就像是跳水比赛里的跳台,我喜欢从它上面跳到水里,品尝一下跳水的滋味。读高中那会儿我就喜欢体育,单、双杠以及标枪、铁饼等体育器材都有过亲密接触,唯独没跳过水。想不到进了窑场后竟然弥补上了以前的缺憾。面对高台的地方有个微型的小岛,但村人不叫它这岛那岛,叫它“小洲子”。小洲子的一周以及它上面的陆地长满了芦苇,水鸟常在芦苇从中筑自己的爱巢,孵化幼鸟。鹭鸶是小洲子里最多的水鸟,它除了找鱼吃就是贴着水面飞行。
跳水的欲望诱使着我爬上了高台。刚好,一轮血红的朝阳从河的那一端升起来了,它跃出水面的一瞬间,整个河面都被它染红了。我一下子被这种情景所吸引,连刚才滋生出来的跳水的心思都被它抢去了,看着那轮越冒越高的太阳,很自然地,我就想到了巴金写的《海上日出》里的名句:“这个太阳像负着重荷似地一步一步、慢慢地努力上升,到了最后,终于冲破云霞,完全跳出了海面,颜色红得非常可爱。”
看罢令人遐想不已的日出,我突然没了跳水的心情,正想走下跳台,一条形似月牙的渔船打芦苇深处悄无声息地划过来,渐渐靠近了跳台。我迅速瞥了一眼渔船上的两个人,立马慌乱起来,不顾一切地跳到了水里。链子看我这副窘状,冲我善意地笑:“这回遇到克星了吧?”我知道链子说的“克星”指的是谁,就是渔船上捕鱼的母女俩。裸着身子面对异性,当然做事不雅,只能跳到水里以解燃眉之急。
捕鱼的娘儿俩是外地人,常年以西淝河为家,靠打渔维持生计,她们在窑场附近的河面上转悠的次数多了,我,还有其他窑工不仅认识了这对母女,对她们家庭里别的成员也有了一定的了解,知道她们家里还有一个男主人,他姓田,叫田坤,他的主要任务就是给各个窑场运送煤炭。
不送煤炭的情况下,田坤会和妻子女儿一道出来捕鱼。田坤捕鱼的方法和这娘儿俩有所不同:他把两腿叉开晃船的同时,还用手敲打手中的铜锣,用这种手段驱赶鱼,往他布下的渔网里钻。我曾好奇地问过田坤这样的问题:“你又敲锣又打鼓的,鱼能听懂这些吗?”
田坤回答:“这话你得问问水里的鱼,让它来告诉你。”
跟鱼打听无异于对牛弹琴,当然行不通。不过,他用这种方法捕鱼每次都有不菲的收获,这也是事实。有次,我就亲眼看到了他船舱里面捕到的鱼,白花花一片,犹如刚打下来的堆在场里的粮食。
洗好澡,上岸时才发现链子身上穿的短裤不见了,我们都怀疑是二蛋子搞的鬼,因缺乏有力的证据只好作罢。没了遮羞布,链子只好裸着身子走回窑场。我怕他难堪,要把自己的短裤脱下来给他穿。链子不让,说我是个读书人,更要讲面子,他是个大老粗,就是光着屁股回去也没什么好害羞的。庆幸的是,在窑场干活的没有一个女人,否则,链子赤身裸体的还真不好交代。
由于我们经常裸着上身和泥,磕砖坯,半个身子整日沐浴在阳光里,从胳膊到前胸乃至后背,呈现出来的都是酱紫般的颜色。田坤说话藏着幽默,夸我们体格健壮的像头公牛,肤色如同用高粱面蒸的粑粑。二蛋子没文化,不懂得修辞,误认为田坤话语中含着讥讽之意,一张脸拉得比九月里的丝瓜还长。
我在窑场干了不过三个年头,形势就发生了变化,队长打算把砖窑承包给个人。让谁来当老板,队长没有做出硬性安排,让窑工们通过投票来决定出这个人选。事先物色出来的两个候选人里我是其中的一个,链子是另外一个。投票表决的结果我仅比链子多了一票。这个结果让我感到有几分诧异,总觉得这件事情太巧合了。果然让我猜对了,关键的一票是二蛋子投给我的,我更加惊奇了,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当初,这个对技术守口如瓶的人,心胸会如此豁达。二蛋子道出了他对链子的看法,这个人只配当一个好窑工,当领导是不够格的,因为他大字不识一个,是没办法管理窑场的。二蛋子的话让我顿悟,也引起了我的思索,借此也明白了父母当时的良苦用心,在那种吃不饱穿不暖的艰苦条件下,他们仍然要我好好读书,说总有一天知识会有用处的。
我和链子虽然只有一票的差别,可是,它却决定了我们两个具有两种不同的命运:我是窑场老板,他只能是一名窑工。链子很不服气,认为自己进窑场的年头长,况且,不少青涩蛋子都是他带出来的,他完全有资格当这个老板。链子的这个想法让队长知道了,安排和他对脾胃的人做他的思想工作。经过一番努力功夫总算没有白费,链子打消了争夺窑场承包权的念头。可没过多久他这种念头再次死灰复燃,了解内情的人对我透露,事情的发生都是他那个没过门的未婚妻撺掇所致:如果链子当不上窑场老板,她就不嫁给他,链子是个大龄青年,几乎可以划到“剩男”的行列里,听了这话自然心里恐慌到了极点。父亲知道这事后,规劝我把窑场的承包权让给链子,别失了和气,父亲这么说,理由只是其一,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想让我腾出时间来,把丢弃的书本捡起来,投入到复习功课中去,考上大学老坟里也就冒了青烟。父亲说这话时,国家已经对招生制度进行了改革,不再凭推荐上大学了。如果不是这样,像我这种出身不好的人只怕会一辈子都没有上大学的机会。
父亲的话犹如一块石头投进了我心灵的池塘,激起了一道道涟漪,我有些困惑,也有些彷徨,吃不准是在窑场当老板好还是去考大学好。想考大学就得辞掉窑场的活,才可以找所学校坐下来认真复习功课,显而易见,这样做就给父母增加了经济负担。父母是力主我复习功课的,就是砸锅卖铁也得供我。父母如此说,我不能再辜负他们对儿子的一片心意。当我对链子提出,要把窑场的承包权转让给他时,他激动得差点儿喜极而泣。我成全了链子,链子也对我表示了他的感谢,给我安排了一个看窑场的活,这样,我既可以复习功课也顺带看了窑场,当然,工钱照给不误。
促使我改变主意坚决走考学之路的还有另外一个人,她就是后来成为我的妻子的那个人,也是我站在河岸边的跳台上居高临下经常看到的那个渔家姑娘。我和她彼此产生好感是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发生的。那天,她骑着自行车去集市卖鱼,我骑着借来的自行车从相反的方向驶来,由于她骑车的技术不熟练,相遇时她的车子碰倒了我的车子,我立足未稳歪倒在地上,刚上身的的确良褂子弄脏得一塌糊涂。我敬佩自己当时所具有的那种涵养,竟然没冲她发丝毫脾气,只是平静地对她说了句,让她下次骑车注意点儿。就在我们就要离开事发地点的当儿,她突然提出,要把我弄脏的衣服洗一洗。开始我是有些不大好意思的,她执意要那么做,我只好由着她去干了。通过这次意外的近距离的接触,彼此之间都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好感,心里萌生出那种说不出来的甜蜜,时间一久擦出点爱情的火花也就不足为奇了。她每次卖鱼回来都要刻意路过窑场,同我聊一会儿,她看我手里总是拿着书,觉得好奇,自然要问一下:“你不是当着窑场老板吗,怎么和数学物理打起交道来了?”
我把心里的想法告诉她,她说得很文艺:“想考大学就不要当窑场的老板,鱼与熊掌是没法兼得的。”
她的话无疑给我提了个醒,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我才抱定了考大学的决心。她看我转变了想法,就给我鼓劲,鼓励我好好复习,只要努力就会有个好的结果。
如今,时间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我和她都过了花甲的岁数。每当聊起曾经经历的那些事,都是唏嘘不止,颇有一番感慨。是的,我和她因西淝河结缘,结合,是西淝河让我认识了她,她也认识了我。我不会忘记了这条河流,相信她也会记住这条河流。
陈学超,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发表的文章散见于省、市级报刊杂志,代表作有:中篇小说《村事·家事》,短篇小说《仲秋》。
附:【大赛公告】 ‖ 关于举办首届“天津散文杯” 全国乡情散文大赛的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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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李 韵
编校:韩佩瑄
制作:吴金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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