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秉荣||石 花 鲤 鱼
黄河鲤鱼同淞江鲈鱼、兴凯湖鲌鱼、松花江鳜鱼，共称中国四大淡水名鱼。
自古就有“岂其食鱼，必河之鲤”“洛鲤伊鲂，贵如牛羊”之说。
在白居易的诗作中，称其为“龙鱼”。
民间流传有“黄河三尺鲤，本在孟津居，点额不成龙，归来伴凡鱼”的美好诗句。
黄河鲤鱼体态丰满，肉质肥厚，细嫩鲜美，营养丰富。肌肉中蛋白质含量17.6%，脂肪含量5.0%，有人体全部必须的8种氨基酸和4种鲜味氨基酸，3种人体必须的微量元素铁、铜、锌，以及大量的钙、镁、磷等。
产于保德县天桥峡河段的石花鲤鱼是黄河鲤鱼中的极品，上下里许，绝不相同。
石花鲤鱼因食石花草得名，石花草是一种附着在石缝间的藻类植物。天桥峡多石头石缝，适合石花草生长。又且这一段河道地形复杂，过去从包头来的粮船，在这里一不小心，便会触礁沉没，抛撒的米粮给鱼类提供了丰富的饵料。所以，生活在这里的石花鲤鱼肉肥味美，赤眼金鳞，红鳍红尾，体侧各有一条红线，被列为进贡皇上的珍品。
早在春秋战国时代，鲤鱼就被当作贵重的馈赠礼品，史载孔子得子，鲁昭公送鲤鱼为贺礼，因此，孔子为儿子取名孔鲤。
保德石花鲤鱼，早在宋代就享有盛名，成为馈赠佳品，苏轼的小儿子，时称小坡的苏过，曾得到过石花鲤鱼并赋诗一首：
次承之乞鱼于保德
莼鲈一别信音疏，
食指令人尽信书。
不是分甘慰愁思，
临渊空羡计无如。
这首诗从思乡写起，用莼鲈典故，联想到保德河鲤，间接赞美了石花鲤鱼的名贵。
石花鲤鱼何时成为贡品的呢？没有明文记载。在康熙版《保德州志》中记载了胡洵阳的一段话，他说：“保德，蕞尔边城，有何异产哉……独鱼颇肥……顾鱼之取与不取，其权在上。二百年来仅见巡按陈公、刘公，巡抚沈公、魏公，严为禁止，乃未几渐弛。”胡洵阳即明代保德知州胡楠，洵阳是其郡望。从他所知，保德贡鱼已历200年。他是万历三十八年（1610）任保德知州的，由此上推200年，该是1410年，也就是永乐八年，由此可知，保德贡鱼，大约在永乐初年。
本来，进贡皇上的鱼每年只有90尾。但文武将吏都要索取，于是以副贡、馈赠名目增加，没有定数，多至三四千尾。
保德设官渔船十二只半，负责捕捞贡鱼，以鱼抵税。
石花鱼集中生活在天桥峡一带，本来产量不大。又且天桥峡水深浪大，乱石嶙峋，地形复杂，不易捕捞，往往有一鱼之微而费一牛之价，有完不成任务的鬻牛卖女，倾家荡产。贡鱼一事成了保德一大灾害。
为了满足应酬，官府协调，官渔船可沿伸到内蒙古的清水河、托克托、萨拉齐三处捕鱼；河曲县帮鱼500尾；如若不够，官价购买，每尾鱼价银一钱。
官渔船一年四季作业，将捕捞到的鱼贮养于水池中。等到冬季，在每一条鱼身上分别浇上水，冻成冰鱼起运。共分两次，每年的冬至前三日发运一次，年终发运一次。运输任务由驿站承担，由刘家畔渔户押运。
历史上歌咏石花鲤鱼的诗作很多，下面仅录四首，供读者赏析。
石 花 鱼
曹 寅
唐贡称辽鲂，俗谣著洛鲤。
初尝石花鱼，入馔果腴美。
墨鳞三十六，聚族穴悬水。
啖花咏清晨，一网连数尾。
石 花 鱼
徐 元 文
保德州黄河，其下多石，石花产焉。每冬月，群鱼萃石间，唼花为食，鱼以故肥。渔人乘冬凿冰，掩取之。余得而食焉，芳甘柔泽，非他鳞可并。知其已肥见屠也，慨然作诗。
岚州洪河流，下有硌确石。
石间生水华，纷披湛瑶碧。
惟彼鲂与鲤，唼食得所适。
波凝川气静，游萃恣窟宅。
掉尾良可乐，盈腹尽脂泽。
一朝凿冰层，竟贻渔师获。
罛罭无妄施，偶挂安能释。
狥欲成祸招，肥身为害急。
霜含素鬐皎，日映金鳞赤。
千里入芳筵，清卮会良客。
举座厌甘腴，挹啜倾沥液。
独念盘中餐，噞喁出深泽。
早知五鼎烹，曷不抱穷瘠。
寄语饕利人，弃命良足惜。
蒙赐石花鱼恭记
朱 珪
黄河北复南，汇过保德州。
其地名天桥，鱼跃随逆流。
上者皆腾化，蹭蹬落泉幽。
米囊过峡下，迸撒如沸沟。
鱼食米而肥，噞喁粒漂浮。
其地朔风早，鱼者施网钩。
剖腹实以冰，三冬献冰羞。
恩赉逮臣家，恰当南至周。
持以供先祖，余庆蒙天庥。
冰 鱼 吟
佚 名
长河冻合鱼在泥，指脱层冰难觅一。
去年徭重裤无著，今年捕急儿无质。
供得官家口滑脂，尘封甑釜嗟悬室。
肥酥胜雪不自尝，招朋夸美会良集。
醉卧堆红继兰烛，醒时还傍佳人瑟。
君不见，
敲扑声中态万千，肉飞魂绝天应泣。
以上这些诗篇，有的夸赞石花鲤鱼肉肥味美，辽鲂洛鲤都不可比拟；有的介绍了石花鲤鱼的生活习性，及捕捞不易，而且引发深思，作官不可贪得无厌，贪腐必然招来大祸，还是廉洁守法为好；有的写了冰鱼的制作过程；有的以鲜明的观点，抨击贡鱼给保德州造成的危害，把批评的矛头直接指向了以皇帝为首的官家。
石花鲤鱼生活范围小，产量不大，又不易捕捞，每在春汛期开河流凌的时候，有被大水和冰块击晕的鱼，人们才可能偶尔获得一两尾。久居黄河之滨的保德人，莫说品尝，就是见过的也不多。我居住在县城60多年了，也仅见过一次。是一次开河的时候，有个人获得两尾，在街上兜售，一看外形就和普通鲤鱼截然不同。
由于捕鱼难度确实很大，给天桥村、刘家畔村一带的渔户造成了深沉的苦难。历史上也有几位比较开明的官吏，为减轻贡鱼负担作过一些努力，以苏民困。
万历十四年（1586），巡按山西监察御史陈登云，严格禁止保德州向上司送鱼。将公文发给巡府和总兵，共同签署禁约，明白告诉渔户回家过安宁日子。
在康熙版《保德州志》中存录了他的禁约原文：
取 鱼 禁 约
山西巡按 陈
保、曲一带，河鱼颇肥美。往往文武将吏，率多殊求于濒河之民，冬则浇冰于鱼，夏则盛鱼于筒。转相遗馈，职为厉阶。甚有一鱼之微，而费一牛之价。仰间有因鱼之故，使民荡产倾家者。兴言及此，则此鱼诚地方之祟哉！然以口腹之故累其民，仁人必有所不忍矣。为此，会同抚镇各衙门，严行禁约。先将打捕鱼户尽情裁革，省令宁家。不许沿边将领以及司道等官，故违复取。务要永远遵守，以苏民困。
有明一代，相继还有山西巡按刘公，山西巡抚沈公、魏公，岢岚兵备道陈公、李公、王遴，西粮厅杨公、冯公，城堡厅吴公等严为禁止，虽没有彻底禁绝，但多少起到了缓解作用。
到了乾隆五十年，知州王秉韬明确规定，十二只半官渔船，每一船在十月间交样鱼60尾，随鱼140尾，共2500尾。加上河曲帮鱼500尾，合计3000尾，如若不够，官价向民间收买。
何为“样鱼”？简单地说，就是符合标准的鱼。清朝内务府给保德颁发用檀木雕刻的魚样子（现存刘家畔村），进贡皇帝的鱼，大小胖瘦要比照鱼样子选送，每条鱼约二斤左右。
保德贡鱼，得到朝迋欢心，慈禧太后还赏给刘家畔渔户黄马褂一件，押运鱼时可穿。这件黄马褂，一直保存到上世纪七十年代，一个赶小平车的社员拿来补了驴套缨子。
道光年间（十六年至二十六年），知州莫兆文裁革州署食鱼，裁革名为“夏行”的夏季洪水期上级官吏索鱼。
光绪二年，知州周天麟议定，冬至正贡鱼90尾，副贡912尾。年终正贡50尾，副贡100尾。总计1152尾。
直到辛亥革命，推翻了皇帝，保德州的贡鱼历史才彻底结束了，前后历500余年。
写到这里，不禁引发深思，按说，皇帝享受到的石花鲤鱼，最多也不过140尾，对保德而言，负担也不算太重，但以副贡、馈赠等名目增加到三四千尾，这就无法忍受了。繁重的压力主要来自上级官僚的贪求。
为什么屡禁不止呢？从客观上讲，似乎是文武将吏的贪婪索求所致，但根本原因是地方官不愿意断此门路。他们以此为敲门砖和大官僚拉关系。保德再没有什么名贵特产，石花鲤鱼是本地一绝，是唯一拿得出手的上好礼物，是馈赠佳品，地方官趁进贡之机，借进贡为名，到处送人情，通关节，买通后路，为他日升迁作铺垫。
从间接的资料可知，品尝过石花鲤鱼的官僚，来自方方面面。有内阁中书、内阁学士、文华殿大学士、武英殿纂修宫、户部尚书、户部侍郎、礼部侍郎、刑部尚书、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巡按御史、翰林院检讨、山西布政使、河东廉访司佥事、太原税监、知名文人、直隶州同知等。
一个小小的保德，要满足各路神仙的口福，何其难也！
作者简介
陈秉荣先生1941年生于保德县石塘村，早年曾任公社书记，后历任县文化局长、档案局长等职。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他致力于地方文化研究，在方志、民俗、民间文艺等方面颇多建树。他是中国民俗学会会员山西分会理事、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山西分会会员、中国地方志学会会员、忻州走西口研究会理事。他学识广博，研究领域宽泛，堪称是保德传统文化的半部活词典。几十年来，他如同一位勤勉的老农，不计寒暑，不避风雨，默默地耕耘于大山深处。除主编完成了1990年版的《保德县志》，校点重印了《保德州志》，创办了《保德文化》杂志，出版了民歌集《大河采风》、散文集《定羌杂识》，《保德农业合作史稿》《金瓶梅晋语浅释》等。他为挖掘整理保德文化遗产，传承保德文明付出了大量心血。年近古稀，他孜孜不倦，执笔写下《保德民俗》，为保德又留下了一份珍贵的历史文化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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