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春江｜乡村图卷 • 三月

文：方和平｜诵：江道雁

春意一天浓似一天，乡村所有的树木都发满了新叶，密密地罩上一层厚绿，蓬蓬如盖。垄上纵横交错的阡陌两旁，还有旮旮旯旯的边角荒野，都长出嫩生生的野蒿杂草，茵茵新绿在三月里随意流淌，无处不到。

三月三，上巳节，乡村妇女头两天就开始淘米晾晒，磨粉，在这天晚上做米粑。晚风里，飘散着锅贴米粑的微微焦香， 诱人的气味弥漫了每一个村庄的黄昏。

清明节也多在三月初。“清明大似年”，乡村对于清明节的重视程度，一点不亚于过年的。合族而动，备祭品，扫墓，祭祀先人，四野里不时地响起噼哩啪啦的鞭炮声。

油菜净花了，长出了密密挨挨的淡绿荚角；麦子抽齐了新穗。庄稼地里分出了麦子和油菜的深浅两种绿，间隔有序，看起来很别致。

春耕在即，村子里忙活起来。

靠近进出村庄道路的宽敞空地上，来了一帮外地人。十几个精壮汉子，他们的东西是用好几挂板车拉到这里来的。每年这个时候或者更早一点，他们都会来到这里，施展特别的手艺，做一批兴旺的买卖。乡下人不说铸铁，只说他们是倒犁头的。

他们一来，先用竹子和毛毡搭起一个大棚子，向村里人家搞来一些稻草在棚子里铺好，再放上铺盖。他们会在这样的棚子里住上好几天。棚子外边摆一个窑里烧的黄泥巴缸灶，他们在这缸灶上做饭烧菜。

安顿好了生活上的事，他们在空场子上架起一个又长又粗的圆筒形大风箱，风箱后面有一个磨担一样的木把子，要两个人同时推拉。用一根铁管子将风箱和化铁水的炉子连接起来，靠近炉子两三步远的地方，摆着浇铸犁头、犁壁、耙齿、耳子锅、井罐等好几种东西的模具。

头一两天，铸铁师傅们并不生火铸造，这帮人分头到各个村庄去揽生意，带回许多断掉的或磨损了的犁头、犁壁、铁锅、吊罐什么的生铁器具。一切准备好了之后，就开始浇铸犁头。

炉火生着了。他们把一个带有长把子的熔炉放在火上烧，拉风箱的两个人同时用力推拉风箱，一刻不停，那风箱的声音很响，随着推和拉分别发出“呼~~啦啦~~，呼~~啦啦~~”的低沉声响，听起来很协调有趣。

浇铸犁头

随着风箱一来一去地送风，炉子里的火也一跳一跳地啸叫，舔着熔炉外壁，熔炉里的生铁块不大一会便熔化成红通通、颤晕晕的铁水。

一个师傅握紧熔炉的长把子，端起那个装满铁水的熔炉，朝旁边的模具小孔里倒进去，一会儿，掀开模具，一片犁头或是犁壁就铸好了。

中午和傍晚，铸造工地最是热闹的，收工的大人，放了学的孩子，都挤到这里来看，常常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太阳更加暖热起来。竹林里包着紫色笋衣的新笋发了一地，一天之内会蹿上好几寸。清晨的竹林里，阳光从竹子的枝叶间射进来，鸟儿在竹枝上欢叫，露珠在笋尖上闪闪发亮，整个竹林一片生机勃勃，璀璨晶莹。

茶园里的茶叶发出了嫩芽，两叶一芯，尖细如雀舌，灵巧的村姑、端秀的村嫂们处身茶棵之间，一双手灵动纤巧，上下翻飞，新茶的芽叶便一点一点的从茶树上流进她们腰间的茶篓，最后变成杯中香气四溢的新茶。

田畈里的红花草全都盛开了紫红的小花，绿叶衬着无数淡红色的小花朵，无论是在清晨，在中午，在傍晚，都成了田园春景的亮丽招牌，远看像是田野上浮着一层淡紫色的轻云。

那些烧过土肥的秧田早已放水整平，一畦一畦的。时间在二月清明后或三月清明前，必须把稻籽催好芽下到秧田里，放进一层盖过稻籽的水。不几天，秧田里就青乎乎地发满了秧苗，秧苗很快地长出水面，这时候，就要做大田准备插秧了。

一场透雨在三月是很寻常的，水田里屯住了足够的水，于是田畈里整天都响起吆喝耕牛的声音。那些水牛、黄牛拉着木犁在田里不知疲倦地转着圈子，黝黑的泥土在锋利的犁头下整齐地翻过来，一层压着一层。那些红花草都被犁头铲起，顺着犁壁儿翻卷过来压到泥土的下面，而后乡农再用耙将犁过的田耙平，让这些红花草在春田温暖的泥水中发酵腐烂，成为稻田里最好的天然肥料。

犁过并且耙好的水田，在水中沤上三五天，要与先前反方向再犁过来，在乡村这叫“翻条子”。翻好了泥巴条子，也还要再耙一遍。

水田做了两遍之后，就要拉子埂。

大钺锄在水田的前埂拉泥，一锄一锄地往田埂上靠。这事儿不是一遍就可以做好的，得分三次才能完成。头遍泥巴拉到田埂边，要晾一天；等泥巴稍硬一点再去收上来一锹宽，和田埂平齐，然后把子埂的两个面抹平；又过一天，用锄头尖角在子埂上点出一排相距四五寸、寸把深的三角形小宕，在小宕里种上黄豆。之所以不嫌麻烦折腾这子埂，是为了把田埂上越冬的蛇、龟、鳝鱼、螃蟹等打的洞穴堵严实，使水田能很好地保水住漏。

子埂上黄豆种好之后，田中留一些杂杂水，等到插秧之前，水田还要经过两道工序。

先要把田耖平。这耖是一种有一排尖尖铁齿的农具，牛拉着耖在田里转，哪个地方高了，就要把那里的泥耖到低处，这是技术活，有经验的乡农不管多大的水田，都会耖得像镜子一样平整。

耖好了的田还是不可以直接插秧的。在插秧的当天，水田里只留一寸上下的水，先打肥料，再用宽木板做的农具将田刮得更平，这样才可以插秧。

乡村三月，看到的几乎都是乡农在水田里用牛，听到的都是田野里鞭打耕牛的叱喝声。那些开满红花草的水田，几日之内就变成了一块块水做的镜子，平静而又明亮。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日子一天比一天长。谷雨节气到了的时候，乡村人家庭前院后，月季花红艳艳地开得正旺；金银花藤蔓攀附到哪里，哪里就是一帘的芳香；洁白的槐花缀满了村前村后；青绿的桃子杏子藏在密密的叶子中间，如繁星点点。

三月的园圃里一派生机。春韭碧翠，水芹嫩鲜，大蒜抽薹，瓜苗开叶，莴笋粗壮，豆角牵丝。茄秧，椒苗，苋菜等，早晚都蓬蓬勃勃地生长，错眼工夫就是全新的样子了。

当夕阳的霞光染红了村庄的时候， 长出了老翅膀、子羽毛的雏鸡雏鸭，都会慢慢地自动归巢了，小猪也早已养驯，不再需要额外操心。水田里看到的天上云彩，在微微的波纹中更是鲜丽传神。

三月乡村的夜晚，最热闹的，还是正在兴头上的阵阵蛙鸣。

来源：文乡枞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