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汤哲学:品饮者的底层逻辑
那么既然产区难以真正投注精力于品饮阶段,那又是谁会专注于品饮阶段呢?一定是品饮者,纯粹的品饮者。那么他们又在哪儿呢?
这个其实很好回答,但容我们先把茶放一放,扯点儿别的。
这里说明一点,本文所谈及茶类不包括边销茶,那是特定族群的功能性饮品,但不以品饮价值为重。
我们说茶从其出现的第一天起就不是以一种生活必需品的形式存在的,它最初只是归统治阶级专有的一种用于国之祭祀的用品,之后一定会发展到贵族士大夫阶级以为风雅,最后才滥觞于民间。
我们可以看出,茶以金字塔的结构自上而下发生着影响,其品味追求自然也是由高到低逐级下降的,而在地理上则表现为以中央为中心向外的逐层扩散。
而中央的具体形式 —— 首都,考虑到稳定统治等因素则大多定都于内陆腹地而非沿海、边境。如西安、开封、洛阳、北京等这些被屡次定都之地。
为什么一旦上升到品味审美的层面就不再是产区主导了呢?我也挺为那些产区鸣不平的。
一个硬邦邦的事实是,那些被大家早已日用而不知的品味审美标准,恰恰正是由那些贵族统治阶级确立并向下推广开来的,那些与之相悖的品味审美倾向是很难出现并存在的,—— 换句话说,你其实正是在按照古代统治阶级的要求在制作符合其审美理念的茶,进而才能得以被社会所接受的。
为什么中国人追求在茶中去呈现与体验儒释道精神,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打根儿上起,产区就是在一直迎合身处腹地的这群纯粹品饮者的审美标准,—— 因为这个标准就是他们建立的。
其实产区也没必要唏嘘,因为这帮纯粹的品饮者,也是纯粹的消费者与消耗者,—— 他是最终那个买单并把茶喝掉的人。
谁拍钱谁定规矩,这也是自古以来的惯例。
另外,也只有这些人能够将中国传统的审美内容整合起来而成为一个整体,—— 这是他们的先天优势。
为什么呢?两方面原因:延续千年的朝贡制度使得大量顶级的物质资源绵延不断的输送至首都及其周边,有的还会再次进行二次传播,这使得天子脚下的人们眼界会格外开阔、格外高;另外首都作为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也一定吸引着大量超一流的人才,在这里挥洒着他们的聪明才智,而他们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工作就是发掘与整合这些能够承载其道统观念的事物,这将涉及所有的文化艺术门类,其中就包括茶。我们且不论那些茶产自哪里,唐代茶事最盛之地一定是长安,北宋则一定是在东京汴梁,元明清一路下来,最讲究品味的那些人也一定是在京师或是在京师混迹过的那个阶层。
这两个优势恰恰是各个原产地所望尘莫及的。我们刚才说中国的传统审美是一个完整体系,而茶只是其中的一个组成部分,很难脱离其外去独自建立标准。
很多产区习惯的品饮方式拿到非产区后便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水土不服”,就比如潮汕功夫茶、武夷岩茶、普洱茶等都遇到过这种情况,一致评价都是过浓。为什么呢?因为产区茶人的日常工作就是制茶、试茶、选茶,其最有效率的方式便是“峰值体验法”,重压之后浓浓的一口茶汤,是否有问题便昭然若揭了,再一翻看叶底,基本上对原料、工艺就已经心中有数了。而习惯了“峰值体验”的浓度后,是很难再淡下来的。而这个浓度非产区人士初初之下则是很难接受的,一上来就断送了一个未来潜在茶客。
而且这种情况还常常出现茶区与茶区的茶人之间,一个云南茶人,一喝大红袍,就觉得味道怪怪的;而一个福建茶人一喝普洱,就纳闷这又苦又涩的茶汤里究竟是在喝啥?最后定性:“还是自家茶好!”就这么轻易的“否定”了别家的茶类,只顾抱着自家的茶在喝了。而非产区人士便没有这种先天的优越感和局限性,他们更开放,更愿意尝试、接受新鲜事物。所以,他们什么茶都会喝,知道不同茶类的风味特点与优势,知道如何将其呈现到让尽可能多的人都接受。
另外,业界有人评价产区各种“峰值体验式”的审评类试茶方法(包括评审杯泡法)其本质是都是在“审丑”,—— 挑毛病,找问题。而“品鉴”才是真正的“审美”,—— 是要真正喝出茶的好来。
虽然“审丑”二字不大好听,但若冷静的看这个评价还是很准确的:
审丑,其本质是在把控下限,低于下限的东西就不该进入市场,这是物质层面的业界良心;
审美,其本质是在探触上限,看究竟能呈现到一个怎样的极致表现,这是精神层面的审美追求。
两者互为硬币的两面,不可能只涉其一的。但无法在“审丑”的过程中期待“审美”体验,—— 方向倒了。
所以,品饮者的底层逻辑就两个字 —— 审美,具体来说,它包括美的呈现与体验。
我们说审美本质上是一种关系,它只你能建立在你与茶汤这两者之间,但凡其中掺杂了任何其他,便无法收获审美体验了。
当这茶汤入口,你在琢磨它的产区、树龄、朝向、工艺、仓储、谁的茶、客人怎么皱眉了、我要报价多少钱、他到底买不买 … …
那口茶汤早已索然无味了。
如果你也自诩为喝茶,那先对照一下看看自己有没有喝偏了吧。
我是空山,这里是空山茶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