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堡特论汉语与梵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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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偏离高度规律的形式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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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看来,似乎应该把汉语视为最远离语言发展的自然要求的语言,最不完善的语言。然而,这种看法经不起进一步的推敲。事实上,汉语也有很大的优点,它对精神力量也产生强大的影响,尽管这种影响有一定的片面性。人们也许会认为,原因在于汉语很早就受到了科学的处理,并拥有丰富的文献。但汉语本身作为—种发挥激励作用的辅助手段,极大地推动了文明的进步。首先,无可置疑的是,汉语具有高度的结构一致性.所有其它缺乏屈折变化的语言或多或少都有屈折的倾向,不过总是中途而止,没有达到发展成为屈折语的目标。汉语则不同,它完全沿着另一条道路发展,始终如一地遵循着自身的基本结构原则。其次,汉语无须借助有意义的语音,就能把握一切形式的东西(alles Formalen),它所使用的手段使它能够更严格地循守和系统地整理种种不同的形式关系。此外,汉语听起来只包含具有实体意义的语音,而形式关系的表达仅仅依赖于语音的位置和排序,因此,对于精神来说,实体意义与形式关系的区别也就更加一目了然。世界上各种语言的普遍一致性在于,它们具有一种统一的内在形式,而在这一形式的范围内则允许存在差异,汉语几乎一无例外地以非语音的方式来表示形式关系,这个特点使它有别于所有其它巳知的语言。当人们试图把汉语的某个部分硬塞进其它语言的形式的时侯(例如,最知名的汉语学者之一阿贝尔·雷缪萨曾经为汉语建立起完整的变格系统),汉语的上述特点表现得愈加突出。当然,每—种语言都必定握有区分名词的各种不同关系的手段。但我们决不能在任何场台都把这样的手段看作真正意义上的格。要是根据这种观点来看汉语,它就毫无优点可言了。相反,正如雷缪萨本人在前述场合十分中肯地指出的那样,汉语独到的优点表现在它具有偏离其它语言的系统,虽然正是这种系统使得汉语丧失了许多别的优点,使 得它作为语言、作为精神的工具逊色于梵语型语言及闪米特诸语言。形式关系块少语音标记,这个现象不应该被孤立起来探讨。我们还有必要考虑到这一现象势必对精神产生的反作用,甚至要把主要的注意力集于这一点;由于缺乏语音标记,精神必须以更微妙的方式把形式关系跟言词联系起来,但精神并未把形式关系直接赋予言词,而是要到言词中发现这类关系。所以,不管听起来多么矛盾,我仍坚持认为,恰恰是因为汉语从表面上看不具备任何语法,汉民族的精神才得以发展起—种能够明辨言语中的内在形式联系的敏锐意识。相比之下,那些尝试过为语法关系建立标记,但却没有成功的语言反而愚钝了精神,由于混淆了实体意义和形式意义而导致语法意识模糊不清。
汉语的这种特殊结构,显然源起于下列因素:汉民族在远古时期就已具备独特的语音,习惯于在发音时把音节与音节明确分隔开来,另外,语音缺乏灵活性,一个声调(Ton)不能诱使另一个声调发生变化。只有在这种感性语音特点的基础之上,才能够对内在语言形式的精神特点作出解释,因为任何—种语言都是从不发达的俗民语言发展起来的。汉民族具有探索思考、发明创造的意识,以及积极敏捷、足可驾驭想象的知性,因此,它能够对自己的语言进行哲学的和科学的加工处理.然而,这样的加工处理是沿着传统的道路进行的,换言之,语言必须根据民众讲话的习惯把语音分隔清楚,确定并精细地区分在(不受重音、表情姿势等辅助性理解手段限制的)更高民次的语言运用中清晰地表述思想所必需的一切.事实上,汉民族很久以前就完成了对汉语的加工处理,这一点不仅已为语言史料所证实,而且也在汉字的图象表达中得到为数不多但却是确凿无疑的历史遗迹的印证。
一般说,我们可以认为,当精神开始上升至科学的思维,语言也开始朝着同一方向发展的时候,象形文字是不可能长久保存下去的。对中国人来说更应该是如此。他们本可以像所有其它民族—祥,通过区分分节音而创制出—种字母文字。他们之所以没有走上发明字母文字的道路,当然有一定的原因。由于汉语口语从来不把声调与声调融合起来,这些声调也就并不怎么需要单独的记号;听觉怎样感知语音单位(Monogramme des Lautes),这些语音单位便怎样由文字记录下来.人们从象形文字出发,而不向字母文字发展,于是就构成了一种富有艺术性的、任意地建立起来的符号(Zeichen)系统;在这个系统中,具体符号之间也存在着相互联系,只不过这种联系始终是概念的而不是语音的。汉民族和汉语的知性倾向超过了对语音交替的爱好,因此,汉字这种符号在更大程度上成了概念的标志而不是语音的标志。当然,每—个这样的字符永远只跟一个确定的词相对应,因为概念只有在词里面才得到完整的体现。
由此可见,在我们熟知的所有语言当中,汉语和梵语构成了语言发展上的两个明确的极点,二者在与精神发展相配合的适当性方面有所不同,但在各自系统的内在一致性和完整性方面却是相似的。闪米特诸语言不应被视为介于汉语和梵语之间的语言。就其强烈的屈折倾向而言,闪米特语言与梵语型语言属于同一类型。至于所有其它的语言,我们可以认为,它们都介于汉语和梵语这两个极端之间,因为它们要么倾向于象汉语那样不让词携带语法关系的标记,要么倾向于象梵语那样把表示语法关系的语音稳固地与词联结起来。就连包括墨西哥语在内的复综型语言也不例外。复综方法并不能标记所有的关系,在关系标记不够用的时候,就得求助于语助词;这类语助词既可以粘附到词上面,又可以分离存在。总之,介于汉语和梵语之间的大量语言一方面拥有部分语法标记,另一方面并不具备屈折形式。但除了这类消极的特性,这些彼此间差别很大的语言没有任何共同之处,所以只能大致上划归一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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