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唐传奇《韦自东》裴铏

【原文】贞元中，有韦自东者，义烈之士也。尝游太白山，栖止段将军庄。段亦素知其壮勇者。一日，与自东眺望山谷，见一径甚微，若旧有行迹。自东问主人曰：“此何诣也？”段将军曰：“昔有二僧，居此山顶，殿宇宏壮，林泉甚佳，盖唐开元中万回师弟子之所建也；似驱役鬼工，非人力所能及。或问樵者，说：'其僧为怪物所食，今绝踪二三年矣。’又闻人说：'有二夜叉于此山。亦无人敢窥焉。’”自东怒曰：“予操心在平侵暴，夜叉何类，而敢噬人？今夕必挈夜叉首，至于门下。”将军止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自东不顾，仗剑奋衣而往，势不可遏。将军悄然曰：“韦生当其咎耳。”自东扪萝蹑石，至精舍，悄寂无人。睹二僧房，大敞其户，履锡俱全，衾枕俨然，而尘埃凝积其上。又见佛堂内细草茸茸，似有巨物偃寝之处。四壁多挂野彘、玄熊之类，或庖炙之余，亦有锅镬、薪。自东乃知是樵者之言不谬耳。度其夜叉未至，遂拔柏树，径大如碗，去枝叶为大杖，扃其户，以石佛拒之。是夜，月白如昼。夜未分，夜叉挈鹿而至，怒其扃鐍大叫，以首触户，折其石佛而踣于地。自东以柏树挝其脑，再举而死之，拽之入室，又阖其扉。顷之，复有夜叉继至，似怒前归者不接己，亦哮吼，触其扉，复踣于户阈，又挝之，亦死。自东知雌雄已殒，应无侪类，遂掩关烹鹿而食。及明，断二夜叉首，挈余鹿而示段。段大骇曰：“真周处之俦矣！”乃烹鹿，饮酒尽欢，远近观者如堵。有道士出于稠人中，揖自东曰：“某有衷恳，欲披告于长者，可乎？”自东曰：“某一生济人之急，何为不可？”道士曰：“某栖心道门，恳志灵药，非一朝一夕耳。三二年前，神仙为吾配合龙虎丹一炉，据其洞而修之有日矣。今灵药将成，而数有妖魔入洞，就炉击触，药几废散。思得刚烈之士，仗剑卫之。灵药倘成，当有分惠。未知能一行否？”自东踊跃曰：“乃生平所愿也。”遂仗剑从道士而去。跻险蹑峻，当太白之高峰将半，有一石洞，可百余步即道士烧丹之室，唯弟子一人。道士约曰：“明晨五更初，请君仗剑当洞门而立，见有怪物，但以剑击之。”自东曰：“谨奉教！”久立烛于洞门外以伺之。俄顷，果有巨虺，长数丈，金目雪牙，毒气氤郁，将欲入洞，自东以剑击之，似中其首，俄顷，若轻雾而化去，食顷，有一女子，颜色绝丽，执芰荷之花，缓步而至，自东又以剑拂之，若云气而灭。食顷，将欲曙，有道士乘云驾鹤，导从甚严，劳自东曰：“妖魔已尽，吾弟子丹将成矣，吾当来为证也。”盘旋候明而入，语自东曰：“喜汝道士丹成，今有诗一首，汝可继和。诗曰：'三秋稽颡叩真灵，龙虎交时金液成，绛雪既凝身可度，蓬壶顶上彩云生。’”自东详诗意，曰：“此道士之师。”遂释剑而礼之。俄而突入，药鼎爆裂，更无遗在。道士恸哭；自东悔恨自咎而已。二人因以泉涤其鼎器而饮之。自东后更有少容，而适南岳，莫知所止。今段将军庄尚有夜叉骷髅见在。道土亦莫知所之。【译文】唐朝贞元年间，有个叫韦自东的人，他重义轻生。曾游历终南山，住在段将军的庄园里，段将军很早就知道韦自东是个强健而勇敢的人。一天，段将军和他眺望远山，见有一条路非常小，好像有人走过的足迹。他问段将军：“这条小路能到什么地方？”段将军说：“从前有两个和尚，住在这山顶上，雄伟的大殿，有甘甜的山泉水，这庙是唐朝开元年间中期万回大师的弟子建造的，真乃鬼斧神工，不是一般人所能建得了的。据打柴的人说：'那两个和尚被怪物吃了，有两三年不见和尚的踪影了。’又听人说：'有两个夜叉住在山上，也没人敢去看。’”他非常愤怒地说：“我的志向就是除强平恶，夜叉是什么东西，竟敢吃人。今晚我一定提着夜叉的头，来到你的门外！”段将军拦阻道：“空手打虎，无船渡河，都是毫无准备、冒险的事，死了你不后悔吗？”韦自东不顾一切，手持宝剑拂袖前往，势不可挡。段将军忧愁地说：“他这是咎由自取呀。”韦自东攀援滕萝脚踩岩石，到了寺庙，寂静无声不见一人，看两个和尚的住处，大敞着门，鞋和锡杖都在，被褥枕头摆放整齐，但上面尘土很厚。又见佛堂内小草丛生，象有巨兽仰卧的痕迹，墙上挂了很多野猪黑熊之类的皮，有烧熟吃剩的肉，还有大锅和柴禾。他这才相信砍柴人说的话没错，估计夜叉还没回来，就拔了一棵柏树，有碗口粗，去叶作成一根大棍，把大门闩好，用石佛堵住门口。这天夜里，月明如昼，半夜时分，夜叉提着鹿回来，见门锁着就发怒的大叫，用头撞门，把石佛撞断摔倒在地，韦自东用大棍击打夜叉的脑袋，打了一棍就死了，把死夜叉拖进佛堂，重新把门关上。一会儿，另一夜叉也回来了，好像因为前面回来的夜叉不迎接他，也大声咆哮怒吼，用头撞门，摔倒在门坎上，他又用棍子猛击，也死了。他知道雌雄两只夜叉都死了，应该不会再有同类了，就关门煮鹿肉吃。天亮后，他割下两只夜叉的头，拿着吃剩的鹿肉给段将军看，段将军非常吃惊地说：“你真和周处一样呀！”于是煮鹿肉，喝酒尽欢，远近来看热闹的人如潮水。有个道士从人群中出来，向韦自东施礼说：“我衷心地恳请您，想向你陈述，可以吗？”韦自东说：“我一生专门救人与危急时刻，有什么不可以的呢？”道士说：“我一直寄心修道，恳切的意愿是炼制灵丹妙药。已经不是一朝一夕了。两三年前，一位神仙和我配合炼了一炉龙虎金丹，我住在山洞里全力以赴地炼丹有些日子了，现在丹药就要炼成，却有妖魔几次来我洞中，砸我的丹炉，药也差点报废散落。我想找一位刚强的人，拿着剑保护我，丹药若能炼成，我会分给好处。不知能否随我一同去？”韦自东欢欣的奋起说：“这是我平生所愿。”于是就带着宝剑跟道士而去。他们登高涉险，来到太白山的主峰山腰时，有一石洞，进洞百余步就是道士炼丹之室，只有一个弟子。道士与他相约：“明早五更初，请你持剑站在洞口，看见怪物就用剑砍杀它。”他说：“一定按照您说的办。”他在洞门外点了一支蜡烛长久地等待着，一会儿，果然有巨大的毒蛇，长约数丈，金目白牙，毒气弥漫，将要进洞，他用剑猛砍，好像砍中了蛇头，不长时间，大蛇变成轻雾离去。约一顿饭工夫，有一女子，美貌绝顶，手拿菱叶与荷叶缓步而来，他又抖剑砍她，又变成云雾消失了。不久，天要亮了，有个道士驾云骑鹤，前导和后随的人都非常威严，慰劳韦自东道：“妖魔已经除尽，我弟子炼的丹就要成功，我特地来检验一下。”骑鹤的道士在空中盘旋等到天亮后才进到洞中，对韦自东说：“很高兴你们道士的丹炼成了，现在有诗一首，你可以和一首。诗曰：'三秋稽頼叩真灵，龙虎交时金液成。绛雪既凝身可度，蓬壶顶上彩云生。’”韦自东揣摩完此诗的意思，心想：“他一定是炼丹道士的师傅。”于是放下剑向他行礼。顷刻那道士突然冲进洞里，炼丹炉轰隆一声爆炸，丹药一点没剩。炼丹道士放声大哭。韦自东只能悔恨地自责。他和道士用泉水洗刷炼丹的锅并把那些水喝了。此后韦自东的面容更显年轻。他到南岳后，没人知道他在什么地方。现在段将军的庄园里还保存着夜叉的头骨，道士也不知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