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酱和虾酱——故乡纪事023》
”臭鱼烂虾,下饭的冤家!“
前几日买了一些小河鱼,做了一次鱼酱,一下子将每餐一碗米饭的量提升了一倍。亲人们担心这样吃会令我血糖升高,坏了身体,可是一枚专业吃货如果失业了,不啻于生命的消损,顾不得那么多了。
鱼酱的做法很简单,比小鱼汤稍微复杂了一些。九十年代我曾在海南的报纸上发表过一篇《吝啬的小鱼汤》,可惜现在找不到电子版了,那家报纸也早在十年多以前完成了传播使命。不过有铁杆哥们说能帮我找回印刷在纸上的文章,感动得又多吃了一口鱼酱。
我做鱼酱是纯粹自己发明的:先在锅里放一些素油,将葱末、花椒、干辣椒、生姜文火煸出香味,然后放入豆酱慢火油煎。一定要选真正的豆酱,现在很多袋装豆瓣酱里散布着几瓣豆瓣在里面,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阿二没放豆的同义词。如果能够从东北的农村搞到农民自己在大缸里发酵的豆酱,那是最美的。
等到豆瓣酱被油逼出香味儿,将洗过的小鱼放入,点几滴黄酒,加一些水,大火烧开后盖上盖子,文火焖至炒锅发出“滋啦滋啦“声响时停火起锅。这里稍微醒一下,如果你的小鱼来源可靠、出身廉洁,千万不要用水狠命的洗,那样鱼的味道洗没了,影响品味。
我曾在南方和渔民一起吃饭,看他们从海里捞上来的鱼,只是剖开肚子,简单淋一下鱼皮外边的鳞,有的连鳞都不去,下入清水中,略加姜片即可,鲜甜美好。
在我小的时候做鱼酱还没有上边说的这么麻烦,那时候经常见有人捞到鱼。
不知道为什么,童年的记忆里我的家乡雨水很多,小河也很多,水泡子更是很多。有些水泡子虽然不大,但是很深,终年有水,小孩子不敢靠近,会淹死人。总之,那个时候一遇到连雨天之后,河沟、水渠就会有带着鱼来的走累了的洪水。
于是人们就会欢天喜地跑出屋子去,老年人指挥青年人捞鱼,孩子和大姑娘嬉闹捧场,小媳妇们负责说风凉话,中年妇女们争论怎么做鱼好吃。
男青年是河水里的主角。
他们用一种很专业的工具,叫“戗网子“,形状看起来象一个用渔网打底的簸箕,有长长的柄,使用的时候贴着水下的泥皮向前冲,在某个瞬间迅速抬起来,水和泥漏下去,鱼和草还有石子留下来。
这是对付小鱼最好的工具。
也有一些人在这里的上游用装牛粪的大柳条筐撞运气,运气好的折腾个把小时也能捕获一条尺把长的白鲢或者鲶鱼棒子,偶尔也有嘎鱼,它腮帮子的两根尖刺会划破手。但是这种运气很罕见,现在想来是我们的上边有太多的上游,上游的上游一样会有许多人欢度这个雨后的节日。
这样的活动不是集体组织的,所以劳动成果当然属于有工具和捞鱼的人家,这样下来每次总是那几户男子多的人家最骄傲,往往能够在天黑前捞到满满一只柳条篓的鱼。那柳条篓平时是用于装种子的,一篓鱼怎么也有七八斤。
这家人胜利返航后,会给关系好的邻居或亲戚分一小碗生的鱼,剩下的就自己拿回去加工鱼酱。我们的家乡天木镇胡家屯每家每户都要自己酿造大酱,而且出奇地咸。前几年回老家,我曾经问过我们家乡人,怎么能用盐做出比盐还咸的食物来?
他们也茫然。
那时候的鱼酱不像我做的这么复杂,只是用一点点象征主义的油,也不分荤素,然后把大粒盐和咸死人的大酱与小鱼仔一起放进大锅里,熬至微微的焦糊味飘出来为止。起锅时还要有一个必备动作:用铲子持续翻捣,将鱼的形状化为乌有。
这样做的目的是不至于有谁挑到完整的鱼吃,或者只吃鱼肉而舍弃鱼头和鱼刺。
在那样的傍晚,整个村子里会弥漫着鱼酱味儿,柳树叶都不会来回摆动了。不论吃到的和没吃到的,都享受了分子水平的美味。
对鱼酱的记忆总要与对虾酱的记忆有关联,在记忆里,它们之间似乎有一个私密通道,其实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那个时候人们买东西要到供销社副食品商店,在商店的一侧有两个车厢一样的柜子,一个装酒,另一个就是装虾酱的。
虾酱从哪里来的我们当时并不知道,我曾经有一次看见过他们卸货:一种陶瓷的大罐子被装进满满的虾酱,搬进副食店后先是用大勺子一点点舀出来,放进那个柜子。等到把坛子里的舀出一半多的时候,副食店里最壮的那个中年男售货员就会搬起罐子,底朝上一倾,青色的虾酱就会流到柜子里,随即一股浓浓的卤味儿飘出来。
女售货员们这时总是围在他身边,用咬嘴唇或攥拳头的方式为他助力。
有一次,男子举脱了手,不仅打碎了陶罐,还令小半罐虾酱洒在地上。
一个领导模样的人走过来,我以为壮男要挨骂,结果很奇怪领导没有指责他,只是说了句”快收起来”
然后女售货员们很快变出几个盆和铲子勺子,七手八脚抢救起虾酱来,看样子她们还很高兴。
后来知道由于这个失误,他们每家都舔了福利,这几家那一段时间的晚餐的饭桌上会有一碟青色的虾酱,若是用油炒一下,会是一碟红色的虾酱,与白灼基围虾的颜色一致。
副食店卖虾酱最少可以买五分钱的,大约就是用羹匙在柜子里抠出一小块,也没什么准确的计量法,完全看女售货员的心情。
偶尔我会和丫蛋儿搭伴去买5分钱或一角钱的虾酱,回来后在日光下仔细研究,发现除了吓的支离破碎尸体外,还有像潮虫(很多足的虫子,后来知道那是海里的)的动物,也会有碎的海螺壳、海草,有时候会有一个令人喜悦的大块头在里面,仔细一看,是一块没有化解的大盐粒,这会让人懊恼一阵子,但更多的时候是对遥远处神秘海洋的憧憬。
丫蛋儿教会我怎么偷吃才不被家长发现,她会伸出手指,在碟子里虾酱的高耸部分的侧面轻轻粘一下,一点也不改变原始形状,手指上就可以有一些味道跟出来。把她那根手指放在嘴里咂,就有淡淡的虾酱味儿了。丫蛋儿的手指上还会有猪毛菜的味道,不过那感觉很好,将一根手指的充盈与若有若无的虾酱味儿调制到可以含食的水平了。到现在如果家里没有客人,我吃虾酱还是喜欢用手指先粘一下放在嘴里,比筷子头的感觉好,筷子头生硬,没有体温的那种暖、滑,不过已经再也找不到猪毛菜的特殊味道了。
这种虾酱就是那种能够比盐还咸的食物,所以特别下饭,有些灵活的家长会将干辣椒研成粉拌进去炒,那功效就更了不得了:又咸又辣,下饭的魔王。
移居南方之后,鱼虾多的是,有人专门加工虾酱在市场上售卖。他们可能是用小石磨磨制的,细腻均匀,香味儿更悠长。
可是我总是失落:找不出水草和其他的东西,有时候洁癖犯了,还会想他们是不是把那些东西都一并磨成粉了呢?
当然,这并不影响我用它来炒地瓜叶,或者蒸肉饼。
(图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