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万只鹅,有多少战斗力?
“一群大雁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人字,一会儿排成个一字。”相信许多人对于大雁迁徙的最初印象都来源于这段小学语文课本中的描述,然后就天真地以为世界上的大雁都该是这么迁徙的。但如果你见过雪雁(Anser caerulescens),那可能会完全颠覆你之前的想法,原来“白茫茫的一片”不止可以用来形容北方的寒冬,还可以用来形容这种产自北美洲的大雁。
感受一下扑面而来的“雁毛大雪”!图片:Pixabay
偶尔也换装
雪雁是一种原产于北美洲的中等体型雁属成员。它一身洁白装扮,只有翼尖部分是黑色,当它们成群活动的时候,就宛如一片皑皑白雪,“雪雁”之名也因此而来。雪雁可以进一步被细分为两个亚种,大雪雁(A. c. atlanticus)和小雪雁(A. c. caerulescens),其中后者是雪雁的指名亚种。caerulescens在拉丁文中的意思是“蓝色的”——蓝色?不是说好的白色吗?
原来雪雁并不都是白色的,雪雁群中经常会见到一些只有头颈部是白色,而身体的大部分被蓝灰色羽毛覆盖的“异类”,人们称它们为“蓝雁”(blue goose),并且一度将它作为一种独立的雁种来对待。
直到后来才发现,原来这只是雪雁的另一种色型。蓝或白完全取决于一个显色基因,如果你携带有蓝灰色显性基因,就会表现为蓝色型,反之如果你只携带有隐性基因,那就会表现为白色型(是不是回忆起了生物课上讲到的孟德尔豌豆杂交实验)。蓝色型在小雪雁中更为常见,在大雪雁中却非常少见,所以最初对于雪雁的科学描述“蓝色翅膀的雁”说的可能就是一只蓝色型的小雪雁。
蓝色色型的雪雁。其实更接近灰色?图片:Tony Hisgett / Wikimedia Commons
有意思的是,雪雁在组建家庭时会更倾向于选择和父母色型相似的个体作为伴侣,换言之父母都是蓝色的雪雁,更倾向于和蓝色型的谈恋爱,如果父母本就是一白一蓝的混搭组合,那它们的后代就不必纠结颜色的问题了。
为什么要吃雁雁?
雪雁和海龟一样,都有归家繁殖的行为(philopatry),它们会不远万里回到出生地去繁衍后代。每年春天,成群的雪雁就会踏上这趟返乡之旅,从南部的越冬场地飞回北方的苔原繁殖场地孕育下一代。据美国鱼类及野生动物管理局(U.S. Fish & Wildlife Service)统计,早在1999年,雪雁繁殖地的种群数量就已经超过5百万只,2020年的全球雪雁种群数量虽较2019年略有减少,但依然稳定在1000万左右。如此庞大的种群基数,也不难想象雪雁种群迁徙和繁殖时是何等壮观的景象,视线所及皆为白雪,不,是雪雁!
水面上的雪雁群如同一片白色的浮冰。图片:Pixabay
然而如果我们将时光倒退到120年前的1900年,情况却大为不同。1900年,因为人类的过度猎杀,曾经北美大陆数量最多的鸟类,旅鸽(据估计峰值数量约在30亿-50亿只),在野外已经彻底消失;而同样在人类枪口下苟延残喘的,还有雪雁。为了获取雪雁的肉和羽毛,人们对其进行了旷日持久的狩猎活动,以至于在短短一百年时间内,野外雪雁数量迅速减少,到1900年,野外大雪雁的数量已经不足3000只。
雪雁数量的锐减不仅对这个物种本身的延续造成了威胁,还给北极生态系统的未来蒙上了阴影。由于北极严酷的环境,这里生活的诸如北极狐、北极狼等陆生掠食动物,本就面临着食物来源匮乏的问题,而每年夏天都会回到北极苔原繁殖的雪雁群就成了它们不可多得的能量来源。
在夏天的北极,时不时就可以看到在雪雁群中游荡,寻找容易下手的鸟蛋或雪雁宝宝的北极狐。北极狐甚至还会将雪雁的蛋埋入地下保存起来,作为第二年春天北极狐幼崽的储备粮。雪雁的减少,让这些原本就不富裕的北极狐家庭雪上加霜。
北极狐偷到一个雪雁蛋,埋到冻土层“天然冰箱”中保存,途中还与路人雪雁发生了冲撞。图片:national geographic wild / youtube
重新兴旺的家族
还好这一次,人们吸取了旅鸽的教训,迅速采取了行动。
首先,包括狩猎组织和动物保育组织在内的多方在达成共识后,在保护水鸟问题上通力合作,对于湿地、沼泽、滩涂等重要鸟类繁育场地和栖息地进行了重建并加强了保护,有了栖息地作为保障,雪雁野外种群的恢复也就逐渐水到渠成了。
雪雁群。图片:U.S. Fish and Wildlife Service Headquarters / Wikimedia Commons
其次,在1916年美国全面禁止了针对雪雁的狩猎行为,并且和英国(代表加拿大)签署了相关迁徙候鸟的保护协定。根据协定,双方同意将3月至9月设定为候鸟禁猎期,包括采集鸟巢和鸟蛋等行为就将被裁定为违法。该协定的签署不仅成为了雪雁保护的重要转折点,更为后来于1918年通过的《候鸟协定法案》(Migratory Bird Treaty Act)以及其后一系列候鸟保护行动奠定了重要的基础。
除此以外,雪雁本身也在努力适应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它们的摄食行为开始发生改变。原本局限于湿地觅食的它们开始探索人类的农田,发现那里有大量农耕之后散落的谷物可供取食后,它们逐渐从湿地转入农田,食物来源得到了极大的扩充,越来越多吃得圆滚滚的母雁得以飞回繁殖场繁衍后代,后代的成活率也随之提高。
在农田里觅食的雪雁。图片:Pixabay
在多方的共同努力下,雪雁的数量开始逐渐恢复,到1960年野外大雪雁的数量已经回复到约5万只,1975年新泽西州率先逐步解除了对于大雪雁的禁猎限制,标志着雪雁保护工作取得了较好的成效。在有条件的放开狩猎限制后,雪雁的数量继续以每年12000到150000只的数量持续增长。故事到这里本该迎来一个圆满的大结局,但事实却恰恰相反,随着雪雁种群的增长,各种烦恼也接踵而至。
吃自己的草,让别人无草可吃
加拿大雁等其它常见的植食性雁鸭类,会用带有锯齿边缘的喙去切割食用植物鲜嫩的茎叶,雪雁的喙虽然也可以切割植物,但吃相要难看许多。它们不仅会吃地上部分,还会将植物连根拔起!雪雁群沿同一方向进食推进时,经常可以看到有后排的雪雁跃起插队到前排,不是它们不守规矩,实在是没啥能剩下给后面的小伙伴!
像雪雁这样一锅端的摄食方式,最后的结果只有一个,雪雁群所到之处的植被都被它们自己啃得面目全非,原本绿意盎然的湿地变成了光秃秃的泥沼,连带其它湿地生物也一同遭了殃。地表植物消失,土地水分蒸发量变大,盐碱化情况加剧,好不容易保护起来的栖息地又遭到如此毁灭性的破坏,并且在短时间内很难恢复如初!不仅如此,越来越多的雪雁雏鸟因为没有足够的食物而被活活饿死。
也是会排“人”字的。图片:Melissa McMasters / Wikimedia Commons
为了阻止这种情况进一步蔓延和恶化,美国鱼类及野生动物管理局在1998年紧急提出了一项旨在控制白雁(雪雁和细嘴雁)数量的新政策。政策内容包括在原有狩猎季的基础上增设保育目的的狩猎季(conservation season),延长针对白雁的狩猎周期,允许使用电子播放设备进行诱捕,取消猎杀数量限制等。该项政策于1999年春天正式付诸执行,目标是将成年雪雁的存活率控制在80%以下。
“鹅国人”不是那么好骗的。狩猎者设置了大量的雪雁模型,来迷惑雪雁,让它误以为这里安全,可以降落。图片:White Rock Decoy / youtube
但科学家在随后的跟踪调研中发现,尽管通过人为猎杀一定程度上减缓了雪雁的增长,但实际效果并未达到预期。平均寿命可以达到20岁的雪雁有很强的学习和观察能力,它们在长时间和猎人的博弈中逐渐积累起了丰富的反狩猎经验,使得猎人想要找到和猎杀雪雁变得越来越困难。有经验的猎人甚至会这样教育新人,“猎杀雪雁,那些初来乍到的年轻个体才是你最好的目标,不要打那些老家伙的主意。”
雪雁群。图片:Pixabay
为了防止生态环境被继续破坏,科学家和相关部门依然在努力寻找控制雪雁种群和生态保护的平衡点以及可行的方案,但我们或许可以从对于雪雁种群的成功复育中得到一些启示。对于一个物种的保育,单靠一方之力是远远不够的,需要多方甚至多国的重视和共同努力;禁渔禁猎和栖息地的保护重建工作必须两手抓,缺一不可;物种保育工作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必须要有科学研究作为支撑,避免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鹅鹅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