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谷落地生根,翻越滚滚红尘(2)
民以食为天。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果腹更重要的事情了。
若干年后,当食物对于人类的作用从充饥上升到了品鉴的高度,在很多回忆录中,你会重复读到类似于“家乡的味道”、“儿时的熟悉感”、“入得口中,只觉满是思念”的句子。
爱情,亲恩,友谊。
明明只是普通的食材,却在身后伴随着那么多雷同或不同的故事。
也许这就是落地生根,滚滚红尘的涵义。
低首细思,露从今夜白。
举头望处,月是故乡明。
小麦➜面粉➜白案
在中国北方的厨房中,有“白案”、”红案“这样的分类。白案指的就是各种面点的制作。
4000多年前,小麦传入中国,磨成面粉后,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被人类赋予了多种多样的变化。
想必连造物主也始料未及,人类对于面食的热情和创新,居然远远超过了其他。
先是运用蒸气,南方的馒头,北方的馍。
再用馅料调和,包出来荤素甜咸。大个的称为包子,小巧的喊作饺子。
和水混在一起,面条应运而生。粗细长短,硬弹软烂,不一而足。
与油热烈相拥,又可以翻出炸油条、煎油饼、摊合子这诸多花样。
还有直接与火的接触,烤出各种各样焦黄的烧饼。粗犷如新疆烤馕,精致如江浙蟹壳黄。
陆文夫《美食家》中有一段专门对朱鸿兴面店中吃面方法的描写。
“硬面,烂面,宽汤,紧汤,拌面,重青,免青,重油,清淡,重面轻交,重交轻面,过桥——交头不能盖在面碗上,要放在另外的一只盘子里,吃的时候用筷子挟过来,好象是通过一顶石拱桥才跑到你嘴里。”
古人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大约这一碗面就可以很好的把这句话表现的淋漓尽致了。
面食中操作最简单的食物是馒头。
活面揉团上屉蒸,十几分钟就得。
刚出锅的馒头特别香软好吃,如果再配上家家户户自己晒制的酱,那更是无上的美味。
由于制酱时加入的配料以及习惯的不同,每户人家中酱的滋味并不完全相同,有的偏甜,有的偏咸,还有的偏酸苦。
可若是把酱与切碎的藕丁、肉末、辣椒蓉放在一起用油翻炒,这些甜咸酸苦味道都归于无形,留下的只有一味香。
一提到面食这个话题,似乎总也收不住。
小时候生病,除了常见的白粥,还要吃只放一点点盐的面疙瘩。
嫁出去的姨妈带着表哥表弟们回娘家,外公必去市集买热腾腾的韭菜合子和夹肉烧饼。
在家里某些特殊的纪念日,父亲总要下厨为母亲下一碗不怎么正宗的山西刀削面。
毕业聚会同学们一起包饺子,下锅的时候不懂打冷水,怕不熟就一个劲儿的大火煮,最后做成了大锅片儿汤。
在陌生的城市和喜欢的人一起吃早餐,油条香,烧饼酥,豆花嫩,心中甜。
面粉可以说是这世上最淡而无味的食材,同时却也是这人间最能承接百味的食材。
南米北面在人们的认知中似乎已经成了定式。
固有的思维很有趣,就好象你对陌生人自承家乡在贵州茅台镇,他八成会接下句,啊,那你酒量很好吧?
可是,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皖北人,面,在我的红尘里更多承载的是家的回忆和味道,却不是我必选的主食。
小时候,我家的后面有一大片水稻田。
夏天的傍晚坐在窗台上,可以看到水稻青青,听到蛙鸣阵阵。
大雨之后,院子中,客厅里,偶尔会有小小的青蛙跳来跳去,胆大的男孩子们就会捏住它的后腿把它甩回稻田里。我总疑惑这些蛙们即使回去了,也会被摔成脑震荡。
端午节快要到的那些天,外公打来绿箬叶,外婆泡鼓了糯米,再把它们卷成漏斗的形状,添上圆润厚肉的大红枣,用线密密的绑好。
老舍在《四世同堂》中对粽子曾有细致的描写,穷苦人家吃什么样的,普通人家又吃什么样的,高门大户又会是哪一种,送礼的,自用的,加了油脂火腿的,加了豆沙莲蓉的……
豆花是加糖还是放盐,粽子是吃甜的还是吃咸的,南北见地不同,曾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不明白的是,又有什么可争的呢?
我是吃着甜粽长大的,可是偶然的机缘下吃到咸粽,从此以后爱到天荒地老,非火腿肉粽不能下咽。
永远不要被定式所束缚,前段时间看《风味实验室》聊网红食品,很多网红食品一定是真的特别好吃么?未必。
就象皇帝的新衣一般,如果大家都赞一物美味,似乎让人无法生出反驳的勇气。因为生怕别人用异常的眼光看着你,撇一撇嘴说,土包子!
在电脑前敲字的时候,儿子跑过来说,啊,你还要写风味人间系列吗?读者会审美疲劳的。
哦,读者不会介意的,本来关注度不高,自娱自乐而已。
儿子笑嘻嘻的说,为什么我从你的话里听出了失落感呢,以前还教育我不要在意分数高低,名次前后,原来你也做不到不在意啊。
然后我们相视大笑。
引起共鸣让人开心,无人问津也没什么丢脸的。
滚滚红尘,须弥芥子。
在多数人身不由己的情况下,还能容我有时间有空间去做一些属于自己的事情,享受着过程中不为人知的隐秘的快乐,已经是一种幸运。
野渡无人舟自横
笑对苍穹写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