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4期 || 赵玉霞作品:北京知青萧大姐/静华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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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父亲的工作关系,我曾接触过很多的知青,在领袖一声号召之下,许多北京的中学生来到了农村。后来他们又都陆续回城了,但也有个别的知青因为种种原因留在了农村,他们也遭遇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
文:赵玉霞
诵读:梁轩诚
导语:林静华
一个炎热的中午,门铃突然响起,正在午睡的我懒洋洋地起身打开了门,虽然觉得来人十分面熟,但还是楞在了那里。过了片刻缓过神的我一把拉住她的手,惊喜地叫了句:“萧大姐!”多年没有见面,萧大姐比过去苍老憔悴了一些,穿的还是十多年在小镇的时候经常穿的那件深色碎花连衣裙,只是颜色有些发白,脚上穿的是一双手工纳的布鞋,与现今县城人们的穿着打扮有些异样,显得特别土气,让我心里觉得微微有些难过。在繁华现代时髦的北京城内,萧大姐一家人生活的大概十分的窘迫和艰辛。
大姐告诉我说这次回陕北是因为家里还有多年前承包的几亩果园,如今公公婆婆已经年迈有病,无力照顾,自己趁暑假回来帮着管理管理果园,希望秋后能够买个好价,好添补生计。今天刚干完果园的活,明天准备返京,儿子就要开学了,真是累死人了。她打算明年把果园给村里人承包出去,两边来回跑着管理十分不便。路途太远。今早才打听到我新搬后的住处,就赶过来看看我,叙叙旧。
下午我给单位请了假,特意上街割了肉买了些好菜,准备好好招待一下萧大姐。
我与大姐的认识还得从十五年前说起,那时我刚参加工作,在临县人口最多的一个镇子上工作,由于单位当时还没有建起办公室,便租赁了该镇车站空余的房子来办公。
该镇地处交通要道,贸易往来十分频繁便利,这使小镇同其他乡镇相比热闹许多,也充满了活力。站内当时住着一对年轻夫妻,大约三十四、五岁的样子,进进出出很少言语,看起来很木讷 ,正好是我的邻居。妻子是北京知青,操着一口标准地道的京腔,美丽漂亮。后来听人说她十七岁时千里迢迢从北京来到陕北黄土高原一个小山村插队,多年从事农业劳动锻炼,一时难以返京,就在该村与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结了婚。八十年代落实知青政策,政府给她和丈夫同时安排了工作,就在镇车站售票。萧大姐的婆家在农村是贫困户,丈夫家的兄弟姐妹多,她是长媳,结婚后同样吃了很多苦,受了不少罪。萧大姐他们有工作后,舒了口气,苦日子总算熬出了头,总算有了盼头。但好日子才开了个头,大姐就又很快经历了另一种痛苦。
本站站长是一个年近五十的女站长,人长得又高又胖,戴一副有色眼镜,说话大声大气。起初对我很关心热情,有好吃的就从西头端到东头给我吃,看起来有些慈善。过了不久,胖站长就告戒我说:“可不敢与知青夫妇交往,他们人很坏!”听后我心里便滋生出一些对知青夫妇的排斥感,见了面也不再言语,后来仅是点一下头算是招呼了。时间久了,便慢慢没有了距离感,与萧大姐家有了些星星点点的来往。通过谨慎的交往后,觉得大姐一家人很不错,大姐直率善良,不象胖站长说的那样。一晃几年过去,没想到竟与大姐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成为非常要好知心的姐妹,并了解了他们一家人的生活状况。
刚刚过上舒心日子的大姐,不知什么时候直率的她冒犯了胖站长的尊严,无意中得罪了她。胖站长在当地是一位神通广大的人物,就连镇长书记见了也要让她几分。其实胖站长本人并没有什么大的能耐,只是她有一位在县里有权有势的丈夫,虽然他们夫妻关系并不好,仅有名分而已,但胖站长凭借丈夫的地位,总要耀武扬威,总是那句口头禅:“我们家老头子怎么怎么的……”虽令人生厌,但让人也得罪不起。就这样,萧大姐又遭受了胖站长的嘲讽、排挤与打击的另一种精神苦难,处境极其艰难,站上没有人敢与萧大姐来往。工作中胖站长找茬刁难呵斥她,想着法子整他们俩口子,我看在眼里很为萧大姐鸣不平,但也只能安慰她,说些同情她的话。在强势的欺压下,大姐没有屈服,仍旧尽心尽责地工作,胖站长奈何不了大姐,就想法设法胡编乱造,三番五次给上级反映一些不符合事实的情况,说尽了俩口子的坏话,终于把大姐的丈夫调离了本站。
两地分居后,大姐一个人更加忙碌,当时小县城还不允许私人跑客运,车站的工作量非常大,大姐又挑重头,一天很辛苦很劳累。她起早贪黑地干着,还要带三个孩子,最小的孩子才一岁多,一天下来非常的累,时间长了,人也瘦得不成样子。我在空闲的时候帮大姐带带孩子,帮着干一些零碎的家务。大姐平时吃饭总是做两样,给孩子做些好吃的,自己却是凑合着吃些剩饭或孩子们不愿吃的饭菜。可在我生日时,大姐却做了些好吃的,端到我家一块享用,使我倍感亲切,仿佛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心里感到特别的温暖。记得一次萧大姐想回北京看望父母,来回需要钱,大姐只能从自己嘴里一毛两毛地省,有了一些积蓄后就兴冲冲地和丈夫一起回北京探望父母家人。回来后却又是满脸的不开心,原来北京的家对他们很冷淡,非常看不起他们,言谈举止中更加瞧不起她这位陕北农村的丈夫,没有一点亲情的味道,让她感受不到家庭的温暖。后来又一回大姐的父亲病了,她和丈夫回北京去探望,又怕惹父母家人生气,只好让丈夫住在旅馆,独自回家,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好像低人一等,十分伤心难过。
我与大姐相处五年后,调回了县城工作,对萧大姐以后的生活情况了解得很少。晚上我和大姐睡一张床上,几乎聊了个通宵,言谈间大姐还是很乐观的。大姐告诉我,97年看到遗留在陕北的北京知青子女纷纷进了京城,为了让自己的子女今后能过上好的生活,她到处奔波,终于先后使三个子女有了北京户口。大姐的父亲去逝多年,母亲一人生活。98年的时候母亲半身瘫痪了,在京的几个儿女竟互相推委,没有人愿意肯照顾卧床不起的老人。多年与她不通音讯的弟妹,这时想起了还有个远在陕北的大姐,便来了封加急电报,催她速回京照顾患病的母亲。接到电报后,萧大姐立刻办理了提前退休手续,为了母亲她必须这样做。这一年丈夫的单位由于经营不善,一部分人下了岗,一部分人买断了工龄,丈夫没了工作,家里仅靠大姐的退休费维持着生活,还要节衣缩食供刚考上大学的二女儿上学,生活很拮据,十分的不易。身在北京的萧大姐悉心照顾着母亲,在她的精心护理下,母亲的病渐渐有了好转,可以下床活动了,而大姐人却瘦了一圈,之后,她又马不停蹄地赶回陕北,为了儿子今后不再像她一样,有个好前程,她决定让儿子从陕北县级中学转入北京上学。联系好学校后,自己和孩子没有地方居住,就与弟妹商量想暂与母亲住在一起,母亲的住处挺宽敞,是两室一厅,所空闲的那一室在北京当时一月可租赁800员,弟妹是只认钱而不要亲情,根本不同意她们母子的要求,没有办法,大姐只好在偏远的郊区租了一间仅8平方米的房子。由于住处太小,北京的消费又太高,丈夫和大女儿只能留在陕北农村家里。北京冬天很冷,租来的房间没有暖气,到了冬天也只能硬抗着,硬熬着。
后来母亲的病又犯了,弟妹们又找到了她,厚着脸皮要她再次伺候瘫痪的母亲。为了母亲,大姐再次答应了弟妹的要求,她和孩子才住在了母亲家。她个人长期伺候瘫痪的母亲,显得越来越吃力,母亲的病也一天比一天重了起来,劳累不过的她只好让陕北的丈夫来京与她一同照顾母亲。四年后,年迈多病的母亲去世了,等料理完母亲的后事,弟妹们便开始赶她出去。她没处去,弟妹们就把她的被子衣物从房间里扔了出去,砸烂了门窗,把萧大姐一家硬是赶出了家门,并封了门。弟妹的无情激怒了街坊邻居,邻居们感到无比的愤慨,要她诉诸法律,讨回公道。当地政府的政策中有一条规定,没有住房的子女长期照顾老人的,老人去世后,住房可以留给赡养老人的子女居住。这期间,萧大姐一家人已经沦落为京城的难民,被赶出后,曾一度露宿在北京的胡同里。萧大姐找到有关部门反映了情况,好心的邻居也纷纷为她呼吁奔走,当时正好赶上北京整顿社会治安,萧大姐官司很快有了结果,房子终于判给了她。但同时也损失了一笔不小的官司费,使生活更加清苦,每天只能吃堆菜。我不明白堆菜是什么意思,大姐就解释说:“别人买菜是大清早买,图新鲜,她总要等到下午,图的是便宜。到了下午,剩下别人拣过的菜,就不好买,小贩们就会便宜一点处理掉,按堆买,不论斤,一堆只买5角,既便宜又多,一家人能吃上两天。”就这样,连维持最起码的生计都很难,根本没钱添置新衣。况且儿子正读高中,需要加强营养,从不赶乱花一分钱。可怜的大姐回京的几年里,你何曾享受过京城灯红酒绿的生活?
今天能够见到大姐特别的高兴,并知道了大姐现今的生活状况,真是半喜半忧。感慨万千。
今年9月份的一天。大姐给我来了个电话,告诉我两个女儿都已有了工作,大女儿也成了家,儿子今年又刚考上一所名牌大学,总算熬出了头,并热情地邀请我到北京来作客。我听了后很高兴,劳累奔波大半生的萧大姐生活终于有了好转,大姐是不是该添新衣了?是不是该舒口气了?是不是真正的如释重负?我想应该是这样的。今后的日子大姐会越过越好,这正是我多年所盼望的。
我想如果有一天我来到北京的话,在繁华闹区,在京城霓红灯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若遇见大姐,一定不会一眼就认出的,大姐一定穿的不再是那件过时的连衣裙。她会慢慢融入到北京人的生活中,过真正舒心幸福的生活,大姐肯定会变得年轻漂亮起来,肯定会精神焕发,满面笑容。
祝福你!萧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