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9期B/匡燮散文连载《我的起源》36《割草》上/轩诚清读

文/匡燮

播读/梁轩诚

编辑/清慧

上期结尾:

这期间,我曾收到过宁肖的一封信,他不知在故乡如何得知了我是“第三梯队”的消息,信中询问说,听说你当省长了,有没有这回事?弄得我哭笑不得。

井进前之后结婚也是位降庄的姑娘,我见过,高高大大的很漂亮。再后他去了西部银川当了矿上一个分厂的厂长。上世纪八十年代,他辞职回乡,自己开了个铜制品加工厂,仿制青铜器,工艺十分精良,据说有倒贩青铜器者在海关被作为真品扣下了,追到他这里,才发现是仿制的。有一年他来西安,特地制了一个铜火锅送给我。这个铜火锅,至今我还保存着。

《我与世界》 第一部 

 我的起源 》“童年天籁”之五

 割  草 (上)

割草,割的是青草,不割干草,割来喂牛的。野地里的干草,到冬天,孩子们就点着火放荒玩,被寒风吹着,一烧一大片,追着火跑,在火苗上烤火。但大人们看见是要骂的。我们那里树木稀少,不怕毁林,是担心孩子把自己的破棉袄点着了,或者在场边放荒,离麦垛近,怕把麦垛烧着了。便大喝一声:

“我看这是谁家的娃子,打瓜皮,看我不给你爹说。”

若是自家的孩子,脱下鞋就追着打,一边骂道:

“你个不成器的东西,我看你往哪跑,往哪跑!”

所以,放荒不能在大人们的眼皮底下放,得到很远的地方去。放荒的孩子都是些调皮捣蛋的大点的野孩子,胆子大,能偷出来家里大人吸烟用的火石,趁大人们不在的时候,从旱烟杆上解下来,拿到了放荒地方,扯出自己身上的破棉套子夹在火石上,啪啪地打,套子冒了烟,用嘴扑的一吹,就燃起了火苗,点着地头的干草枝,干草枝吱吱叭叭地响,风就在旁边等着,于是,风助火势,火借风力,呼啦一下就是一大片。有时候风大草密,火就在风中窜起来,地头上一条火龙。至于牛吃的干草,主要是麦秸,细细的铡碎了,放进我家园后二爷家那孔空窑里,每顿喂牛就装出一些,拌上料让牛吃。这是冬天牛的主要食粮。

牛料一般是黑豆,豌豆磨细了,还有麸子。喂牛时,把料放在桶里,掺上清水或者刷锅水,富裕人家,每次挖料一两瓢,料就稠些,我家穷,每次只挖半瓢,要掺半桶水。牛也和人一样,也有青黄不接的时候,就是麦秸喂完了,还得用铡碎了的干包谷杆儿来代替。牛不爱吃,嘴在槽里乱拱,把碎包谷杆拱开,只捡槽里的那点料吃。爷爷看见,便大声呵斥着:

“拱,拱,再拱打死你。”

牛能听懂人话,看一眼爷爷,不拱了。爷爷一转身,又呼地拱起来,弄的槽外地下一片狼藉。

牛最爱吃的是青草,打个比方,青草好比人的细米白面,麦草呢,是杂面条,那干包谷杆,就是我家度春荒吃的酸红薯叶了。所以,一到春天,青草发起来,直到秋后青草发黄,割草便显得十分重要。一来牛爱吃,二来春耕,三夏太忙,秋种秋收,是牛一年里最出力的季节,必须喂好才行。大人们忙于农事,很少有时间割草,割草的任务就全落在了各家的半大孩子身上。

这样,割草成为我童年除了上学外,又一项重要的生活内容。但是,虽说我们家乡在邙山腹地,是山区,却天旱少雨,田埂,我们乡人叫屹棱儿。不等屹塄上的草长起来,就叫人早割光了。近村的那一道道屹棱儿上,都是红秃秃的露着土。沟里平一些的地方,草也被人割完了,看着地上一片青草,却短得抓不到手,搭不住镰。要割草,割好草,就得扒高上低,沿着沟边别人不容易到的地方去割。那些地方的草底下,往往住着蛇,一不小心,就会缠到了手脖儿上,这种情况,弄不好,会跌下沟底,摔断胳膊,就成了常有的事。不过,这些地方我一般是没能力去的,去的都是一些大孩子,比如我的远方堂叔申大得儿,就是一个扒沟沿垴的高手。天旱,草再难割,每次他都能将草箩头割的满满的,人都夸他会割草。

割草确实不容易,不过对我来说,上学和割草,二者若让我自己选择,我肯定愿意割草。当年上学的课文早是一篇也记不得了,但我曾经割过草的地方,东凹沟、北凹沟、河底下,葫芦嘴,裤裆岔,西岭尖,东岭上这一串地名,至今我都还记得,好比是一张地图,清晰地摊开在脑海里。

那真是一个广阔的世界。

在环村的数条沟里,北凹沟最浅,大部分地方又是缓坡。这条沟是在岭上的那一边,离村远,去的人少,沟中一些小沟岔里就有好草隐蔽着,碰到了,能割上好几把。可是,毕竟这地方离村远了点,担心有狼和狐出没,我一个人是不敢去的,需有几个小伙伴结伴行走。这样一来,即使发现了一簇好草,大伙一抢,能割到的也就很少了。从北凹沟顺着向下走,越走沟越深,这就进了东凹沟。东凹沟窄,两边立陡立陡,草不多,到了我们村去东小梵村翻沟的路上,虽然这地方沟宽了起来,但面西的那面坡平缓,适于放牛,常是有几条牛在坡上吃草,所以,坡上总也是露着草根,一片矮矮的青草芽,割不到手。我也曾在这里放过牛。这里的好处是若夜里下过一场小雨,一大早石头缝里有地软,一会工夫就能拾一小篮。可农村人缺油,拿回家没法吃,是再多的地软也没人拾,便太阳一晒,就干在了石缝里,黑黑一片,踩上去,吱吱咋咋地响。从东凹沟再往下,就到了我们村南的那条又深又宽的大沟里,不过,村里人并不把这条沟叫南凹沟,而是叫河底下。从河底下再往西走,远远见一道直立的土壁,刀刃一般刷的从沟底矗起来,将眼前的一条沟立时劈成了两条沟,北边的这条靠着我们村,沿沟人家炊烟袅袅,雾腾腾,生气盎然。南边的那条沟,宽宽的,沟底有小块农田,越往上走越深越荒,是农闲时,有人用土枪猎狐和打野兔的好地方。说是有一年冬天,有两个人晚上结伴来猎狐,一个人持枪在沟沿上走,另个人点着火香在沟底走,相互配合着。沟底种着的高粱杆没有放倒,这人便在高粱杆里穿行,手举着的香头,一闪一闪,沟沿上的那个人一时看走了眼,以为是狐的眼睛,砰地一枪,持香的那个人应声倒下,被打死了。整条沟阴森森的,我割草是不到这里来的。这条沟才叫南凹沟。

我最常去的地方是河底下。

河底下,沟宽涯陡,沟中淌着一条小河,“河底下”因此得名,这名字看似不通,明明是沟底下,怎么是河底下呢?其实,这是古汉语语法,是河于沟底之下的意思,像陕西关中著名小吃“肉夹馍”一样,是“肉夹于馍”,可见古汉语的语法至今还活着,活在民间寻常百姓的口语中,默然潜流,便如眼前的这道小河。

河的源头是在沟底的一片苇园里,这片苇园很大。沟上边是谁家的地头,沟下边的一片苇子就属谁家的。深秋,苇花白的时候,这家人就割了苇子,打成苇箔,枣子熟了,就用苇箔摊在场上晒枣子。苇园里有许多泉眼,开始是一片漫流的水,出了苇园就流成了这道小河。苇子生得密极了,里面有青颜色的水蛇出没。一般人是不进苇园去的,只能从外边看见里边的水草十分茂盛,夏天开一片白色的小花。村里人常说的谁谁看见了千年黑、万年白得道的狐,喝过小河的水,进苇园去了,说的就是这地方。是从春天苇子发起,经夏到秋,苇园中一片惊恐和神秘。但苇园靠沟崖的陡坡上,就生长着茂盛的各种青草,有牛最爱吃的白草、屹扒藜、护枝儿等,一些胆壮的大孩子,便爬到那儿去割草,一会工夫,能割好多把。

我是不到那地方去的,弄不好,会从坡上滚下来。最吸引我的是在河里摸螃蟹,小河很窄很浅,我们割草的小孩子,可以随意从河上跨来跳去。河岸两旁有浓密的小草护着,将手伸到草下沿河边慢慢摸去,大多是摸不着什么的,只有一次,正摸着,手指忽的被夹住了,生疼生疼,手立即抽出来,呀,手指上吊着的是一只螃蟹,我惊喜万状,草也不割了,跨起空箩头便往家奔跑,母亲见了,也很稀罕,让我把螃蟹养在脸盆里。没几天,我还是央母亲在烙馍的时候在火上把螃蟹烤着吃了。

裤裆杈这地方,是在北凹沟和东凹沟之间,是沟中的一个沟岔,又窄又深又曲折,也不知阴暗如人的裤裆还是状似裤裆,我已不记得它的具体形貌了,只记住了这个有趣的名字。

葫芦嘴呢,是在河底下的沟边上,是不是形似葫芦的样子,我也没有考究过,但地方我是知道的,那是沟沿一块不规则的地,一个尖角伸向沟里。我经常到那里割草。那地方有貛,住在深洞里,冬天有人在这里熏貛,办法是用浓烟把獾从洞里逼出来。獾是种小动物,肉乎乎的像兔子,据说它白天在洞里睡觉,晚上会出来偷吃庄稼。熏獾的时候,站在村头就看见了葫芦嘴上一道青烟升起来,老高老高的不散。但我对葫芦嘴的印象至今不泯,还不全因为这件事,还因为我在葫芦嘴下的沟坡上,意外地发现了那样一大片蘑菇的惊喜,让我记忆犹新。

附1、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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