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证中国,以夏之名

长文提示:本文20000字,一文读懂夏从何来舜禹禅代,肇始华夏。作为中国王朝史的开端,夏和大禹的故事千年相续,从此开启家天下世袭传承的王朝时代。此后商周两代次第登场,中国走入信史时代。商朝何以称为商?周朝何以称为周?很简单,商和周,其实都是地名。商又称为殷,殷也是地名。简而言之,商人先祖的封地在商,曾是夏朝的商侯;周人先祖的封地在周,曾是商朝的周公[0]。得天下以后,商和周就成了国号。后来秦王嬴政统一六国建立秦朝,汉王刘邦灭了项羽建立汉朝,秦和汉,原本也是地名。以此类推,是否夏也是地名呢?答案是肯定的。夏和后来的殷商一样,曾多次迁都,其中夏邑就是最重要的国都[1],见证了夏王朝数百年兴衰浮沉:大禹驾崩那年,夏邑曾发生异象——“(禹八年)夏六月,雨金于夏邑。秋八月,帝陟于会稽。”大禹之后,父死子继,夏启在夏邑即位——“(帝启)元年癸亥,帝即位于夏邑。”太康失国,经历后羿和寒浞之乱,最后少康中兴,回归夏邑——“少康自纶归于夏邑。”商汤伐夏桀,王朝落幕,决战就在夏邑——“(帝癸)三十一年,商自陑征夏邑。”由夏邑而夏朝,也就是封地封国之名成为王朝国号,这也是后来商周秦汉等朝代千年沿袭的传统。如此而已吗?当然没这么简单。如果夏朝来自夏邑,就意味着在大禹取代虞舜之前已经有了夏邑之名——传说禹在唐尧时被封为夏伯[2],想必其封地就是夏邑——问题是,夏邑为什么要以夏为名?夏的本义究竟是什么?我们来看甲骨文的夏字。

夏-甲骨文1. 铁10.2 合29418 何组;2. 前5.3.7 合30999 何组;3. 后1.4.16 合27439 何组;4. 后1.8.5 合27385;5. 后2.14.16 合18304;6. 菁10.16 合28196 何组;7. 戬5.13 合27438 何组;8. 林2.26.7 合28195 何组;9. 林2.26.7 合28195 何组;10. 河169;11. 河170 合27730;12. 粹333 合27336 何组;13. 燕479;14. 京津4048 合27446 何组;15. 京津4754 合30569;16. 存2043 合31614甲骨文夏字从日从頁,日是太阳,頁字形如跪坐抬头之人。“頁,头也[3]”,頁的本义是脑袋,如甲骨文中“豕頁”(合集15684)即猪头、“五子叩頁”(合集22215)即五个男孩叩头,也就是说,頁字就是首字。頁和首,为一字分化,同音同义,读如首。显而易见,看图说话,所谓夏,就是烈日当空,头顶有太阳。让人不无疑惑的是,日行九天,太阳本来就在我们头顶,不论冬夏,每天中午不都如此吗?倘若要会意夏日酷热,说不定举头见“火”比举头见“日”还要更为形象更加贴切。举头见日为夏,如此造字,可能另有深意。再来看甲骨文的冬字。

冬-甲骨文合集916正、合集20942甲金文中,冬与终同字,冬是终的本字。冬就是终,表示终点、终结。所谓冬季之冬,实为一年终结的引申义,即年终为冬。也就是说,先有终结之冬,后有冬季之冬,冬的本义就是终点。冬字的造型,有说是两端打结的绳索,有说是果实下垂之形。但是,打结也好,果实也罢,甲骨文冬左右两端或空心或实心的两个点,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

冬-金文西周早期

乍周公𣪕 (CHANT:4241)、西周中期追𣪕 (CHANT:4219)、追𣪕盖(CHANT:4222)、西周晚期颂鼎(CHANT:2827、2829)、春秋曾子白

盘(CHANT:10156)、春秋早期黄子壶(CHANT:9664)、战国早期曾𥎦乙𣪕 (CHANT:3636)从冬字的金文写法可以发现,一则两端的圆点可以省略,二则可以在顶部添加一个竖线标记。由此推之,所谓甲骨文冬的两个圆点取象于绳结或果实之说实可商榷。有意思的是,其实冬也和太阳有关,如战国陈璋方壶铭文及汉代以后传抄古文字的冬字。

冬-金文战国中期陈璋方壶,集成9703

冬-古文东汉许慎《说文》尽管目前已知带有日字符号的冬已晚到战国时期,并不确定更早的时候是否也是如此,但是,如此一来就很有趣了,可以提示我们一个重要信息——冬和夏,都与太阳有关。日出日落,亘古如斯。在诸天星宿之中,走出蒙昩后的古代先民最熟悉的莫过于太阳,日积月累的天文实践中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观测对象无疑也是太阳。太阳有什么特点呢?简而言之,以天为单位,太阳东升西落;以年为单位,太阳在南北回归线之间往返。事实上,观测太阳,我们就只能得到天和年这两个周期——东升西落是一天,南北往返为一年[4]。观测东西运动,一天之中,太阳东升西落,中午时到达最高点。每天中午太阳都在头顶,冬夏无别。如果头顶有太阳是夏,那么,这个字既可以是夏天也可以是冬天,更可以是春天秋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可以指向任何一天,那么夏又何以为夏?太阳东西方向运动每天如此全年无别,没有变化就难以成为识别的标记,就难以衍生出季节时序的含义,就难以作为夏字造字时仰观天文以成象的原型。南北方向的运动呢?太阳直射北回归线,是夏至,阳光炽烈,酷暑难耐,人间进入盛夏;太阳直射南回归线,是冬至,阳光依旧灿烂,但温暖阳光敌不过萧萧冷风,数九寒冬正一阵紧似一阵席卷人间。太阳一南一北,恰是人间一冬一夏。简而言之,一年之中,太阳在南北方向运动,南北回归线就是一南一北两个终点,太阳到达南北终点时就分别是冬至和夏至。

观测太阳南北运动,一南一北两个终点恰如冬字左右两个圆点,这不就是见字如面名副其实的冬吗?金文冬字顶端添加的竖线标记,莫非就是立杆测影那根杆?或者只是一个指示符,表示观天测日所在之地。南北回归线是太阳南北运动的两个终点,冬本就是终的意思,所以,冬字的造型意象很可能就是出自对太阳南北运动的观测实践。可资佐证的是,目前已知甲金文中的冬都读如终,到战国时期才出现添加意符“日”成为冬天、冬季的冬——也就是说,甲骨文中有冬字,但并不是冬季的冬而是终;战国以前的金文也有冬字,但也不是冬季的冬而是终。有意思的是,夏字很可能也是如此。目前已知商代甲骨文和金文中的夏都是用为人名,并不确定是否有夏天夏季的意思。倘若不是夏季之夏,那么,由此推之,恐怕殷商乃至西周都还没有冬季和夏季之分,那么商周之前夏朝的夏自然也不可能是夏天的夏。冬是终的本字,本义为终点,除此以外,甲金文冬还表示由始至终的意思,如“冬日”即“终日”,就是一整天。辛未卜內翌壬申启壬冬日雾二告(合13140.4)□至□冬日雾□雨(合40342、英1102)□丁亥取辛卯雨冬日(合20942.1)“冬日雾、雨冬日”即终日有雾、全天有雨。太阳在南北回归线之间运动,往返一次就是一整年,继而有了由始至终的含义,也许这也是冬字取象于太阳南北运动的又一佐证。冬取象于太阳南北运动的两个终点而造字,那也就意味着,冬是终,这个终既可以是南方终点的冬至也可以是北方终点的夏至,也就是说,所谓冬,造字之初既可以是冬天也可以是夏天——这可太让人困惑了。尽管推论有点反直觉令人错愕,但是,从忠于文本和本义的角度来看确实又合情合理。如果殷商到西周仍不分冬夏而只有春秋,那么,冬至夏至就是春秋两季最理想的起始点,即冬至到夏至为春,夏至到冬至为秋,只不过那时候还不叫做冬至和夏至。在立杆测影的观测实践中,正午所得影长在夏至和冬至分别是最短和最长,所以,传世文献中,夏至被称为日永、日长至,冬至被称为日短、日短至——所谓夏至冬至都是后起之名,其时必然已有冬夏季节之分。《尚书·尧典》:日永星火,以正仲夏……日短星昴,以正仲冬。《礼记·月令》:仲夏之月……日长至。……仲冬之月……日短至。(又见《吕氏春秋》、《淮南子·时则训》等)“永,长也[5]”,日永即日长。所谓日长、日短,就是指立杆测影中正午所得阴影长度的极大值和极小值,和雨水、惊蛰、小满、芒种等基于物候特征的节气其实是人为指定不同,夏至和冬至是为数不多完全由天文观测所决定的时序节点。请注意,冬至、夏至名为日短、日长,本是以日影长短相区别,但都直接以日为名,与冬(终)字取象于太阳南北运动的终点可谓异曲同工相映成趣,充分体现出古代先民对太阳的观测和重视。冬至和夏至是一年当中最为重要的两个节点,所谓冬至祭天、夏至祭地[6],在古代政治生活中,祭天祭地无疑是重中之重。“国之大事,在祀与戎[7]”,相较而言,战争总归是偶发事件,而祭祀则是常态化安排。如商代晚期有周祭制度,将商人先祖轮流祭祀一遍,祭祀活动是商王要持续一整年的功课,乃至商代的年就称为祀,一祀就是一年[8]。一定意义上,真正的“国之大事”,可以说就是祭祀,至少和平年代是这样,正所谓“夫祀,国之大节也[9]。”不难想见,因为冬至和夏至的特殊性和唯一性,在大大小小的各种祭祀中,冬至祭天和夏至祭地规格最高、最为隆重、最为盛大。放下成见,回归本源。如果冬字可以同时指向冬和夏,那么,夏字是否也不必拘泥于所谓夏季的夏呢?也许我们正在接近真相。冬至夏至是太阳南北运动的两个终点,取象于此而造字就是冬(终),其时都要举行大型祭祀,祭祀对象是天和地。天神也好,地祇也罢,我们都只能顶礼仰望。天和地,都是举头三尺有神明一样的存在。现在,我们再来看甲骨文夏字,一目了然,那不就是活脱脱一幅仰天祭日之图吗?

夏-甲骨文甲骨文夏字从日从頁,頁即首,也就是头。太阳下的这个头自然就是虔诚礼拜的人,更准确地说,是部落首领或后来的天子,也就是传说中的尧、舜、禹以及后来的历代商王、周王。你可能会有疑问,用太阳代表天倒是很正常,但祭地之地怎么能用太阳表示呢?相对人而言,天和地,本就可视为一体,如天神与地祇,二者当然各有所指,但并无本质区别。“天神,引出万物者也。地祇,提出万物者也[10]。”天神地祇都是万物背后由人想象的虚拟主宰,天地万物中对人类生产生活最为紧要又最为显明的莫过于太阳,以太阳作为天和地的代表,并无不可,甚至就是自然之理本该如此。中国古代政治中讲究君权天授的所谓天命,随之发展出一套祥瑞灾变预示人间吉凶祸福的系统,各种奇异的自然现象都可以被比附为具体的吉凶征兆。比如出现日食就意味着天子德行有亏或施政不当而上天示警,同样地,山崩地裂也有相同的意义。日食为天象,地震为地象,天和地的异象灾变,可能有程度轻重之分,但背后逻辑并无本质区别[11]。事实上不只如此。仪式背后是观念,观念基于现实而产生和发展。所谓祭天和祭地分别在冬至和夏至进行,未见得从一开始就是如此。因为观念的生发往往是由简略到繁复,由具象到抽象,从一般认知逻辑来看,最初的祭祀,其实不论冬夏,祭祀的都是太阳,如唐尧时代就在每天早晚都有迎送太阳的仪式。分命羲仲,宅嵎夷,曰旸谷。寅宾出日,平秩东作……分命和仲,宅西,曰昧谷。寅饯纳日,平秩西成[12]。“寅宾出日、寅饯纳日”,就是在日出日落时举行恭迎和欢送的仪式。每天早晚迎送,这是针对太阳的东西运动。不言而喻,作为太阳南北运动终点的冬至和夏至,必然也少不了指向太阳的盛大祭祀,毕竟每天都有日出日落,冬至夏至可是每年才有一次。所谓冬至祭天夏至祭地,是祭日传统和相关观念发展完善的升级版本。所以,结合古代先民天文观测与祭祀太阳的背景,从夏字甲骨文字形来看,冬至夏至望日而祭,就是夏。祭日为夏,也就是说,和冬字可以同时指向冬和夏一样,夏字也可以同时指向冬和夏——冬至祭天是夏,夏至祭地也是夏。如果夏就是祭祀太阳,那么,每天日出日落的迎送祭仪,不也是夏吗?当然,考虑到祭祀的特殊性与唯一性,作为诸多祭祀中最重要最隆重的两个,所谓夏更有可能是特指冬至祭天和夏至祭地。除了商代甲金文中夏用作人名以外,夏字还有多种含义。夏,大也[13]。夏就是大,但请注意,夏有两个读音,除了熟知的冬夏之夏(xià)以外,表示大的义项时,夏读如嘏(jiǎ),“夏,举下切,音贾[14]。”换句话说,夏表示大的意思时其实是嘏,曾是山西陕西一带的方言。秦晋之间,凡物壮大谓之嘏,或曰夏。又云:自关而西、秦晋之间,凡物之壮大而爱伟之谓之夏[15]。嘏和假,形近音同,所以夏可以是嘏也可以是假,“夏,假也[16]。”这里的假并非真假之假,而是与嘏一样,都表示大,“夏、嘏、假,大也[17]。”嘏、假本字为叚(jiǎ),“叚,借也[18]。”叚就是借,这里的借不是借东西的借,而是凭借、倚仗,如狐假虎威就是仗势欺人的意思。所谓狗仗人势,倚仗别人而不是自己的本事,实为虚张声势、外强中干,是假的,真假之假,实为凭借之义的引申义。叚是借,嘏和假怎么就有了大的含义呢?如上所引,秦晋之间称“物之壮大”为嘏或夏。何为壮大呢?冬去春来,万物复苏。进入盛夏后,枝繁叶茂,满目葱茏,此之谓壮大,如古人有解,“夏,大也,至此之时物已长大,故以为名[19]。”这里的“此之时”就是指春夏之夏。貌似有理,但细想之下,有问题。入夏而壮大所以称大为夏/嘏,那不就意味着夏已经是夏天之夏了吗?至少目前已知商代甲金文中的夏还不能肯定有夏天之意。“物之壮大”为嘏/夏究竟如何解释呢?夏,假也。宽假万物,使生长也[20]。假即嘏,意为大。“宽假万物”即“宽大万物”,与“物之壮大”同义。请注意,“使生长”,意思是说生长之后才是所谓万物壮大,即万物壮大并非当下状态而是将来时。答案呼之欲出。万物生长而臻至壮大,这不就是每年都要上演的春耕夏耘然后金秋丰收吗?“宽假万物,使生长”,这不就是祈求风调雨顺,冀望五谷丰登吗?回到数千年前的生活情境,这不就是古代的祭祀祈福吗?也就是传之后世的冬至祭天与夏至祭地——更准确地说,祭天祭地分化以后,是特指夏至祭地。《周官》曰:“冬日至,祀天于南郊,迎长日之至;夏日至,祭地祇[21]。”夏至祭地是祭土地神,主要目的就是求丰产。当然,这里的丰产既有物产之丰也有生产之丰,也就是五谷丰登和人丁兴旺。夏就是嘏,嘏本义为借,“物之壮大”所借的就是土地神的力量,所谓“地祇,提出万物者也”。夏和嘏表示大,见于文献的“物之壮大”,实为果而不是因。换句话说,夏/嘏为大,其实是夏的引申义,其本义开始是祭祀太阳后来是祭天祭地或特指祭地。夏/嘏为大,真正的根源其实很简单——所谓祭天祭地,一则天地不可谓不大,俗话说天大地大;二则祭天地为天子专属权力,任何人不得僭越,不可谓不大;三则祭天地为诸祭之长,不可谓不大。夏/嘏为大,放到古代祭祀的政治背景中其实很好理解。嘏与祭祀有关,所以,嘏又有祈福之义,“嘏,大也,福也[22]。”如《诗经》中的“天锡公纯嘏[23]”,东汉郑玄笺注“受福曰嘏”,嘏就是福。前面说过,望日而祭为夏,夏至和冬至的祭祀都是夏,初起时可能是祭祀太阳,后来分化为祭天祭地,为什么会分祭天地呢?只要设身处地回归古代先民的真实生活,其实一切都顺理成章理当如此。夏至之前,是芒种,正是“夏收、夏种、夏管”的“三夏”农忙之时。谚云“芒种忙忙栽、芒种不种,种了无用”,这也是插秧栽苗的最后窗口期,之后再栽种下去,不管当年气候如何,减产是必然的,所谓不误农时就是此意。所以,夏至到来时,不论旱地还是水田,都已是一片青绿,田野里生长着农人丰收的希望。此时祭祀,当然要向土地神祈求入秋后能有好收成。冬至之时,小雪、大雪已接踵而过,“至此而雪盛也[24]”,地处黄河流域的中原地区已有积雪,再往北更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秋收已过,丰欠已知,此时祭祀,要祈愿来年风调雨顺,也要祈愿江山永固万世一系,当然,更少不了向上天报告当年收成以及诸事得失——冬至祭天,其实就是天子做年终总结,向谁汇报呢?当然是君权天授的天。春种秋收,辛勤耕耘已有收获。草木一秋,落叶走过一生。冬至,是太阳南北运动的终点,也是人间生活自然可感的尾声,自然节律本就如此。所以,原本取象于冬至和夏至太阳南北终点的冬字最终就成了冬天专属之名。冬本义为终,冬月就是终月,是最后一个月,但是,农历十一月被称作冬月,并不是真正末尾的十二月。何以如此呢?很简单,因为十一月是冬至所在之月。当然,天道循环,终点即起点,冬至是旧岁之末也是新岁之始,所以,冬月配属地支为子,为十二地支的首位。冬月即子月,终点即起点,完美。五帝之一的颛顼配属冬季[25],颛字从耑从页,耑即端,端既是末端为终点,也是顶端为起点,所以,颛顼实即冬至神。同样的道理,农历五月地支为午,所谓端午,本义指午月之端,这个端并非五月这个月的开端,而是指太阳北上后的终点也就是夏至——就像冬至在十一月(冬月、子月),夏至也始终在五月(午月)。端午,初始版本应当就是夏至节,即太阳南北运动在午月的端点。农历是阴阳合历,夏至落在五月,但具体日期会前后漂移,可能在月初,也可能在月底,日期并不固定。后来改到或合并到五月初五[26],更好记了,但天文观测立杆测影的背景也就此完全湮灭。有趣的是,颛顼又称高阳氏。高阳,高悬于顶的太阳,这不就是甲骨文的夏字吗?颛顼为冬神,却又与夏字遥相呼应,之所以如此奇怪,实在就因为冬夏二字取象于对太阳的观测和祭祀,原本并没有时序之意,都可以同时指向冬至和夏至。颛顼高阳俨然就是夏字的注解,作为夏人的祖先[27],实在也是名副其实得其所哉。如上所述,结合现实生活节律以及祭祀目的的不同,后来冬至被当作真正的终,于是冬字成为冬天之冬,随后夏也就跟着被分配给了夏至,夏成了夏天之夏。原本都可以同时指向冬至夏至的冬夏二字就此分化而各司其职,继而又分别成了冬季和夏季的专名。夏有大之义,此外,夏还是雅。如《荀子·儒效》有言:“居楚而楚,居越而越,居夏而夏”,《荀子·荣辱》又说:“越人安越,楚人安楚,君子安雅”,楚、越、夏是地区名或国名,两相对照,其中夏雅互通显而易见。1983年出土于江苏丹徒春秋墓的[⻎甚壬][六阝]编钟有铭文“我以夏以南,中鸣媞好”,“以夏以南”出自《诗经·小雅·鼓钟》“以雅以南,以籥不僭”,“以夏以南”即“以雅以南”,夏与雅互通。和南一样,夏/雅也是一种乐器,南引申为南方之乐,夏/雅引申为中原之乐、天子之乐。再如《郭店楚简·缁衣》中有“大夏”和“小夏”,意思是“大雅”和“小雅”,也就是将雅写作夏。雅是什么呢?“雅,楚乌也,一名鸒,一名卑居。秦谓之雅[28]。”雅本义指乌鸦。平平无奇的乌鸦居然成了高雅、典雅的代名词,何其怪哉?追根溯源,其实也很简单,还是因为祭祀——初时祭祀太阳,后来祭天祭地——日中有三足乌,是由来已久的传说,以至金乌就是太阳别名。祭祀仪式为雅,作为祭祀对象太阳的象征物,三足乌、金乌也就被称为雅。一定意义上,雅的本体就是太阳,所以,夏雅互通,夏的本体不也是太阳吗?由此观之,夏后以太阳自居[29],商王以天干为名,也就不奇怪了。向日而祭,庄严肃穆,乐有金声玉振,舞有华彩文武,一举手定有规矩,一投足断无随意,这不就是雅吗?“风土之音曰风,朝廷之音曰雅,宗庙之音曰颂[30]。”朝廷之音为雅乐,雅乐即夏乐,乃至直接以夏为名,如“凡乐事,以钟鼓奏九夏:《王夏》、《肆夏》、《昭夏》、《纳夏》、《章夏》、《齐夏》、《族夏》、《祴夏》、《骜夏》[31]。”同样地,朝廷乐器为雅器[32],朝廷之舞为雅舞,朝廷之言为雅言。《礼记·祭统》:“朱干玉戚以舞《大武》;八佾以舞《大夏》,此天子之乐也。”《春秋公羊传·昭公二十五年》:“朱干玉戚以舞《大夏》,八佾以舞《大武》,此皆天子之礼也。”《大武》、《大夏》是雅乐雅舞,是“天子之乐、天子之礼”,显而易见,所谓雅乐雅舞,就是指天子所用的音乐和舞蹈——说白了,天子所用即为雅。事实上,在中国政治传统中,祭祀太阳及祭天祭地,从来都是天子专属的权力。与天子之祭相关的音乐、舞蹈、器具等都以夏为名,继而与天子相关的东西都可以以夏为名,由此引申出大、雅等义,更进一步,夏自然可以引申为天子之国,这就是后来夏成为中国代名词的由来——夏后之国是夏,其后商王之国、周王之国也都是夏。夏商周以降,随着疆域空间的扩张,夏成为中原王朝的代名词,“夏,中国之人也[33]。”天子治下就是夏,尊王攘夷的诸侯就是诸夏。夏就是雅,所以,所谓夷夏之防,说白了就是雅与不雅的区别——夏之国雅而有礼,夷狄之国野蛮而不雅。简而言之,天子之国为夏,非天子之国就是夷。“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34]”,先贤所解可能有错误归因乃至颠倒因果之嫌,但确实正中肯綮。所谓礼仪,其源头就是上古时期对太阳的祭礼。礼乐之源在上古祭祀,夏雅互通,夏有雅正之义正是夏为祭祀太阳的引申义,这是一个以天子为核心的政教集团凭借实力不断向外扩散影响力而自然形成的结果。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代表礼乐,戎代表武力,后来称为王道与霸道,也就相当于现在说的软实力、硬实力。凭借实力成就大国地位,于是有所谓大国风范,大国所说所用所行就都成了值得效仿的高雅之事。曾经大行其道的崇洋媚外是这样,为中华复兴而自豪也是这样。除了大、雅等义,夏还可以是树木、房屋、几案等。夏楚二物,收其威也[35]。夏和楚都是木名。楚就是荆,指丛生的灌木。夏是什么呢?夏楚之夏实为榎,榎又作檟,读如假。显然,这里的榎/檟用的是夏表示大的义项,也就是上文说的嘏。檟又是什么树呢?“檟,楸也。楸,梓也[36]。”夏楚之夏,就是梓树。发现了吗?梓树别名既是楸又是榎,一个从秋,一个从夏或者就是夏。为什么从秋呢?“楸梧早脱,故楸谓之秋[37]。”早脱,指入秋即开始落叶,所谓一叶知秋,所以以秋为名。为什么又从夏呢?“梓为木王,盖木莫良于梓,故《书》以梓材名篇,《礼》以梓人名匠也[38]。”梓树为木王,之所以又被称为榎或夏,用夏有大之义似乎也可以说通,但相较之下,恐怕夏为天子之国解释起来更顺畅,正所谓天子人王为夏,梓为木王亦为夏。大屋曰夏。大俎曰夏[39]。俎,本是特指古代祭祀时切肉、盛放祭品的几案——后来泛指切肉的砧板,如刀俎鱼肉之说——祭天祭祖规格最高,所用的俎自然是大俎。同理,也只有祭天祭祖之屋才能算作真正的大屋。大屋大俎,都与祭祀有关。夏字本就是祭祀,大屋大俎又以夏为名可谓顺理成章。请注意,夏为天子之国与夏有大、雅之义一样,都是引申义。初始的夏,就是指望日而祭,所以,上溯尧舜时代,夏应当仍是其本义,更多地与祭祀有关。(帝癸)二十二年,商侯履来朝,命囚履于夏台[40]。帝癸即末代夏后,后世蔑称夏桀。商侯履即伐灭夏桀建立殷商的商汤,此前曾被夏桀囚禁在夏台。夏台可能是今山西境内历山主峰舜王坪[41],顶部平坦,犹如巨型天然祭台。在陶寺遗址观测,舜王坪在冬至日出略偏南的位置;在东下冯遗址观测,舜王坪在夏至日出略偏南的位置——作为山西南部第一高峰,这不就是冬至祭天或夏至祭地最理想的地方吗?

陶寺遗址可能是尧舜时代的都城冀都,也是大禹继位于虞舜之后的都城[42]。东下冯遗址地处山西夏县,古称安邑,可能是见证了夏王朝兴起与崩溃的夏邑之所在。如果尧舜时代已有夏台之名,为冬至祭祀之处,名为夏台而冬祭,说明此时的夏仍是祭祀太阳的本义而没有季节时序之意。所谓夏台,就是冬至祭祀太阳的祭台。以山为台,可见其大,夏自然就有了大的含义。如果尧舜时代并没有夏台之名,夏台是进入夏王朝之后才有的名字,那么,这里就是夏至举行祭祀的地方。夏至祭祀而称夏台,此时的夏就很可能已经有了夏季之意,尽管目前所知甲金文中的夏字并不能证明这一点。夏邑东南方距离一百多公里位于黄河以南洛水之畔的二里头遗址可能是夏代都城之一斟寻[43],在这里观测,冬至日出的方向恰好是后来被称为中岳的嵩山。有趣的是,夏邑境内的东下冯遗址观测所见冬至日出方向正好也落在嵩山。不论夏邑还是二里头,冬至日出都在嵩山方向。“嵩高惟岳,峻极于天[44]”,嵩山无疑是夏王朝冬至祭天的上佳之选。嵩山分为东西两个部分,西为少室,东为太室。夏代祭天之所名为世室[45],想必就是嵩山得名太室、少室的原因。所谓太室少室因大禹两房妻室分别居住而得名实为演义故事。以此思路继续验证,更有意思。祭天之处夏代名为世室,商代名为重屋。(成汤)十八年癸亥,王即位,居亳。始屋夏社。成汤是灭了夏桀建立殷商的商汤。亳,即安阳殷墟。屋,即重屋。社,指土地神,也就是祭地之所。“始屋夏社”,也就是夏代祭地之处被商人作为祭天之所。夏至祭地,二里头遗址夏至日出方向有什么呢?按图索骥向东北方向找去,距离二百多公里的地方是河南濮阳,古称帝丘,传说是五帝之一颛顼的都城所在地[46],境内已发现高城遗址(又称卫国故城遗址)。

“夏后氏禘黄帝而祖颛顼,郊鲧而宗禹[47]。”颛顼被视为夏人先祖,即鲧之父、大禹的爷爷[48]。河南濮阳是颛顼之都,是夏人祖地,同时又位于夏代国都斟寻(二里头遗址)夏至日出方向,这不就是夏至之时举行祭祀的理想之地吗?夏至所祭,是土地神,也就是社,即夏社。商汤灭夏桀后“始屋夏社”,即商人在夏社建重屋,也就是商人祭天在原来的夏社,在河南濮阳境内。无巧不巧,相对于安阳殷墟,濮阳就在其东南,而且正好在冬至日出的方向。冬至祭天,以为重屋,商人祭天的重屋就选址在夏人的夏社。跟着太阳走,背后逻辑当真是一脉相承。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作为夏社所在地,尽管安阳殷墟与濮阳相距不足百公里,但直到夏桀败亡,濮阳一直都是夏人的势力范围。夏台之夏还不能确定得名于夏王朝还是之前的尧舜时代,夏社之夏则多半是因为夏王朝而以夏为名,夏邑之夏呢?大禹曾被封为夏伯,如果其封地确实在夏邑,那就说明早在尧舜时代已有夏邑之名。尧舜时代都城在冀都,按常理来说,别的城邑比如夏邑不可能越过冀都而称大邑,比如相对商王的大邑商,周人就自称小邦周,所以,此时的夏尚无大之义,大的义项和雅一样,都是夏的引申义,是后起之义,夏为天子之国的引申义更不可能在此时出现。夏邑为什么以夏为名呢?夏的本义指祭祀太阳,以此推之,可能尧舜时代的祭祀活动已高度专业化,有一批专职于此的人员,夏邑就是他们及其家眷日常居住的地方。之所以选址于此,很可能与紧邻的运城盐湖有关,“大夏之盐”史上有名[49],应当就是夏邑境内这个盐湖所出产的湖盐。要知道,没有冷冻条件的时代,要想保存肉类,可不就得用盐腌起来么?盐腌之后是腊肉,是祭祀活动所需的必要物资,想来夏邑既是盐业基地,也可谓制作腊肉的大型工坊。夏是祭祀太阳,所以,大禹受封夏伯,也就相当于祭司阶层的首领。甲骨文中后与司二字的字形为左右反写,实为一字,表示首领、主管、主宰。如后稷即司稷,是主管农业生产的官员。同理,所谓夏后即夏司,即司夏,是主管祭祀事务的官员。相较而言,因禹为夏后而得名夏朝可能比禹封夏伯而得名夏朝更具可能性。大禹及之后历代都被称为夏后,所谓夏实为夏后简称,所以司马迁说夏的国号本是“夏后”。猛一看好像有点奇怪,细想之下其实更靠谱——禹为夏后,所在之国即为夏后之国。禹于是遂即天子位,南面朝天下,国号曰夏后,姓姒氏[50]。现在,我们理出了一条夏字产生、发展与衍变的脉络:一、初始指祭祀太阳,尤其特指冬至夏至的大型祭祀,后来分化为祭天祭地。祭祀太阳被祭祀天地所取代,甲骨文夏从日从頁的那个日自然也就被抛弃了;二、这些祭祀是部落首领或天子的专属权力,进而引申出大、雅等义;三、与这些祭祀相关的事物如音乐、乐器、舞蹈、房屋、礼器等都可以以夏为名;四、祭祀和天子专属是夏的核心内涵。夏王朝之后,夏有了天子之国的含义,此后随着王朝更替与统治疆域的扩张,所有天子治下的地方都是夏,即所谓诸夏,于是又顺理成章地成为中原王朝的代名词。与之相对,非夏之地则为夷。夏代表文明先进,夷代表野蛮落后。所谓祭祀,无外乎两大主体,一是受祭者,如太阳、天地、各路神祇、祖宗等;二是祭祀者,是以部落首领或天子为首的精英阶层。介于二者之间,是各种礼器、牺牲以及音乐、舞蹈、语言、仪式等有形无形之物。不难想见,作为人与受祭者之间媒介和桥梁的音乐、舞蹈等其实就是人神沟通的工具,和几案上的牛羊猪等牺牲一样,都是给受祭之神而不是给人的。取象于祭祀太阳的甲骨文夏字从日从頁,日是受祭者,頁即首,指祭祀之人——在祭祀团队中,頁指部落首领或天子;在部落或国家中,頁指整个祭祀团队;相对于外部其他部落或国家,頁就可以指占据大国地位的整个部落或国家,这就是后来所说的“夏,中国之人也”。中国,即天子所在之国。甲骨文夏字从日从頁,表现的正是祭祀活动两大主体。夏后来成为中国之人的代名词,可见在夏字从日从頁这两个部件中代表人的頁更为重要。事实确实如此。甲骨文之后,夏字写法有多种变形,除了在从日从頁的基础上做变形以外,金文、小篆、隶书直到现在用的楷书,夏字大都是以頁为主的一个人的形象,有头(頁)、有脚(止或夊或足)、有手(𦥑)——有的头脚手俱全,有的只有头和脚——太阳(日)则可有可无,最后完全被省略。

夏-金文(春秋中期秦公簋,集成4315)、小篆(东汉许慎《说文》)、隶书(繁阳令杨君碑)、楷书明白夏的初始本义之后,再来看由夏字衍生的其他字就会豁然开朗,比如两个形近字:夒和夔。夒(náo)的本义并不清楚,目前已知甲骨文中有很多向夒献祭的卜辞记录,所用牺牲或三牛或五牛或六牛或九牛乃至二十牛,可知夒是人名。□戌貞其告秋□于高祖夒□(《甲骨文合集》33227)乙亥卜高祖夒燎二十牛(《小屯南地甲骨》4528.2)贞告既侑于夒于上甲(《甲骨文合集》1205)夒是谁呢?上引卜辞中商人称其为高祖,即商人的祖先,也就是文献中的帝喾,是五帝之一。除此以外,夒还是某种动物,“夒,贪兽也。一曰母猴,似人。” 这里的母并非公母之母,母猴实为沐猴,就是沐猴而冠那个沐猴,即猕猴。至于贪兽是何方神圣已不得而知,可能是像猴一样的真实存在,也可能只是想象中的神怪。再来看夔(kuí)。夔也和夒一样,既是人名也是动物。尧舜时代有著名的乐正夔,“夔为乐正鸟兽服[51]”,乐正为职官名,掌管朝廷音乐事务,后来发展为以礼乐为核心的文教事务[52],相当于现在的文化部、教育部。后来夔也常用为人名,其造字本义同样不明所以。作为动物的夔有两种形象,一如龙,一如牛。夔,神魖也,如龙,一足。从夊,象有角、手、人面之形[53]。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黄帝得之,以其皮为鼓,橛以雷兽之骨,声闻五百里,以威天下[54]。或如龙或如牛,不同的是一个有角,一个无角,相同的是都为“一足”。只有一只脚,显然,龙也好,牛也罢,想必都不可能是真实存在的动物。两相比较不难发现,夒和夔,含义颇有异曲同工之处。夒夔人物帝喾夒乐正夔动物贪兽/猴神魖/龙/牛再来看字形。

夏、夒、夔-小篆作为夏的衍生字,夒、夔与夏大体相同,只是把夏字里面的𦥑(双手)换成了止和巳。止即足,与下部的夊同义。巳就是祀,如春秋晚期工吴王剑铭文“工吴王乍元巳用”(集成11665),巳用即祀用,表示用于祭祀。如上所述,夏字本义即祭祀太阳。夒和夔不仅与夏形似,更在字形中直接加入“巳/祀”,显而易见,和夏字一样,夒和夔也与祭祀有关。回到古代祭祀的情境,夒和夔的本义已若隐若现。祭祀活动两大主体是祭祀者和受祭者,结合夒和夔所指向人物的不同,或许可以如此推测:祭祀者以部落首领或天子为首,这就是夒。帝喾是商人先祖也是君临天下的五帝之一,在商人祭祀中配祭于天,故称其为夒。作为祭祀对象的祖宗和主持祭祀的天子都是夒,与天子共祭的臣工如乐正则是夔。夒和夔不见得是本名,而是祭祀活动中所扮演的角色。传说形同怪物的“夔一足”,很可能与祭祀活动中的舞蹈动作有关,比如将左右脚交替抬起而单脚着地的动作画下来,就是一足之形。孔子讲过作为神怪之夔的故事,略引如下:丘闻之,木石之怪曰夔魍魉,水之怪曰龙罔象,土之怪曰羵羊[55]。丘闻之,木石之怪夔蝄蜽,水之怪龙罔象,土之怪羵羊也[56]。丘闻之,木石之怪夔罔阆,水之怪龙罔象,土之怪坟羊[57]。孔子曰:“……木之怪夔罔两,水之怪龙罔象,土之怪羵羊也[58]。”显而易见,魍魉、蝄蜽、罔阆均为罔两的异写。罔两是木石之怪,罔象是水怪,木石和水本是异类,罔两和罔象应当也是异类。但有趣的是,也有说罔两是水怪的,“魍魉,水神,如三岁小儿,赤黑色[59]。”水神、水怪,实为同义。由此可知,罔两既是木怪也是水神,而罔两、罔象,读音其实也相似,恐怕本就是一个意思。罔两就是罔象,木怪兼为水神,夔的形象又“如龙”,所以,孔子所说“夔魍魉”和“龙罔象”,恐怕意思都差不多,实为同义而异名。好比启明和长庚,两个完全不同的名字,其实说的都是金星,更何况所谓鬼怪,本就无影无形,夔的形象如龙也好,如牛也罢,都只是因应具体情境的便宜之说。再如常说的魑魅魍魉,魑魅又写作螭魅,魑就是螭,螭的形象一般认为“如龙”或就是“无角之龙[60]”,但也有说螭“如虎”,如“螭,山神兽形,或曰如虎而啖虎[61]。”螭可以如龙,也可以如虎,甚至大可以任人想象。进一步细想,牛耕地,龙喷水,不都与庄稼有关吗?春天来了要翻土播种,正是春雨贵如油的时节,所以,与夔有关的祭祀,应当就是春祭。冬去春来惊雷震,夔牛“其声如雷”再正常不过了。夔是春祭,夔由夏字衍生,正可佐证夏本非季节之意。水自然来自河湖,木石则是指山[62],所以,夔如龙,可能是在河边祭祀;夔如牛,可能是在山上祭祀。作为动物形象的夔,也就是俗话说的水神山神,如庄子就说夔是山鬼[63]。山鬼即嵬,嵬加委就是巍,巍则是魏的本字。有意思的是,夔牛又称魏牛[64],我们知道,魏国在山西南部、河南北部一带,正是夏王朝的核心区。魏就是巍,意思是高,“巍,高也[65]。”和夏有大之义一样,巍为高也是引申义。本义是什么呢?巍从嵬从委,甲骨文委从禾从𠃊(或匸),会意禾穗弯曲之形。

委-甲骨文1. 拾12.9 合20205 𠂤组;2. 菁11.13 合20206;3. 前8.6.1 合21050 𠂤组;4. 后2.20.16 合20190 𠂤组;5. 前6.66.4 合20208;6. 乙55 合20772 𠂤组;7. 乙100 合20898 𠂤组;8. 乙187 合20413 𠂤组;9. 续3.43.2 合19754 𠂤组;10. 佚502 合20194 𠂤组;11. 佚598 合20195 𠂤组禾穗弯曲不就是谷物成熟了吗?巍从嵬从委,不就是在山上向山鬼祈求丰收吗?这不也是一幅活生生的祭祀图景吗?需要说明的是,天子祭祀的是天地,祈愿丰收的受祭者是社,是土地神,所谓山鬼山神,恐怕只是民间衍绎的说法。“夔,神魖也。魖,耗神也[66]。”耗神,即虚耗财物之神,这不就与“夒,贪兽也”别无二致吗?耗神贪兽,不就是形容祭祀的时候祭品再多也不嫌多吗?所谓祭天燔燎,要将祭品烧成烟以升腾于天;祭地瘗埋,要挖坑把祭品埋到地里;河边祭祀则是将祭品沉到河里。不论哪种祭祀,或烧或埋或沉河,可不就是来者不拒照单全收吗?神魖与贪兽同义,夒夔之别恰如龙蛇不分。事实上,夒夔二字的字形本身就如出一辙,区别只在于有没有头上两点。没有两点的夒从頁,有两点的夔从首,但頁和首都是头的意思,只是頁把身子也画出来了。頁和首实为一字异写。

頁-甲骨文1. 乙8780 合22217 子组;2. 乙8815 合22215 子组;3. 乙8848 合22216 子组;4. 珠320 合27723;5. 坊间2.198

首-甲骨文1. 甲653 合29255 无名组;2. 乙3401合6032 宾组;3. 乙6419 合6037 宾组;4. 乙7828 合6033 宾组;5. 前6.7.1 合15105 宾组;6. 前6.17.6 合5603 宾组;7. 前6.17.7 合13613;8. 后2.7.12 合24956 出组;9. 珠268 合13616;10. 柏23 合13614 宾组;11. 摭续268 合33389 历组;12. 库564 合40368;13. 掇1.87;14. 合20322;15. 合22222 子组;16. 花304;17. 花304;18. 花446;19. 花446如果頁首无别,那么,夒和夔不也就是一回事吗?事实上,商代晚期的金文中就有把“高祖夒”写作“夔祖”的例子,如“丁巳王省夔且[67]”,夔且即夔祖,夔祖即商人高祖帝喾,也就是甲骨卜辞中的高祖夒。还有更有意思的。西周早期无忧作父丁卣(集成5309)和西周晚期毛公鼎(集成2841)的铭文中都将夒假借为“憂(忧)”,马王堆帛书中则有将夏假借为“憂(忧)[68]”,夒和夏都可以假借为“憂(忧)”,这不就意味着夒和夏其实也是一回事吗?当然,这里的假借多半是形似而错讹,但形似本身不就说明问题了吗?夏、夒、夔,是同源字,尽管含义各有不同,但都是取象于天子祭祀,想来此说不误。我们来看夒字的甲骨文写法。

夒-甲骨文1. 甲2336 合35269;2. 甲3452 合15;3. 拾6.9 合10468 𠂤賓間;4. 珠19 合14375 賓組;5. 後2.31.9 合10469 𠂤賓間;6. 庫1010 合21102 𠂤組;7. 乙4718 合8984 𠂤賓間;8. 甲562 合34176 歷組;9. 甲1147;10. 甲1521 合30404 何組;11. 甲2043 合24963;12. 甲2604 合30401 何組;13. 甲2928 合22354;14. 甲3512 合10067 賓組;15. 甲3555 合10068;16. 乙4072反 合376反 賓組;17. 拾13.3 合14376 賓組;18. 前6.18.1 合5476 賓組;19. 前6.18.4 合14372 賓組;20. 前7.5.2 合10076 賓組;21. 前7.20.2 合14369;22. 前6.18.2 合14371;23. 後1.22.4;24. 後2.14.5 合34170;25. 後2.33.5 合33304 歷組;26. 菁10.12 合37450;27. 佚376 合33275 歷組;28. 佚519 合63 賓組;29. 佚645 合30399 何組;30. 佚857 合30400 何組;31. 粹1 合30398;32. 粹3 合34169;33. 粹5 合28249 無名組;34. 粹4 合28207;35. 粹8 合28240 何組;36. 簠帝2 合21101;37. 簠帝8 合10109;38. 明藏452;39. 明藏483;40. 京津3927 合34174夒的甲骨文有两种字型,一种是身体蜷曲像人或猴的形象,手形大多向下;一种是站立之姿,手形大多向上,底部往往还有表示脚的“止”字符。前者表示猴,后来隶定为猱,又写作獶或獿,獿就是给夒加上表示动物的反犬旁;后者表示商人的祖先之名,隶定为夒。猱/獿表示猴子,是商人狩猎的对象,如卜辞中有“□其获猱”(合集10468),获猱即擒获猴子;也是其他方国向商王进献之物,如卜辞中有“己巳卜雀以猱十二月”(合集8984.5),雀是方国名,雀以猱即雀国向商王进献猴子。令人疑惑的是,既然商人将自己的先祖帝喾称为夒,又怎么会用夒指代猴子呢?猴子再聪明也总归是山野里的兽类,而商人又从来没有像玄鸟生商[69]一样的关于猴的始祖神话。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按常理,夒是祖先之名,卜辞里表示猴的那个夒(隶作猱、獶、獿)自然就不会是蔑称。夏后孔甲时代,有一个刘累扰龙的故事,说的是刘累向豢龙氏学习扰龙,之后为孔甲养龙有功而被封为御龙氏。刘累学扰龙于豢龙氏,以事孔甲,能饮食之,夏后嘉之,赐氏曰御龙,以更豕韦之后[70]。陶唐既衰,其后有刘累,学扰龙于豢龙氏,以事孔甲。孔甲赐之姓曰御龙氏,受豕韦之后[71]。扰龙之龙是何物暂且不论,我们来看扰龙的扰。扰写作擾或扌夒,扌夒就是夒加上提手旁。扰是何意?甲骨文目前未见扰字,金文中的扰并不是干扰烦扰的扰,而是通读为柔,表示安抚、怀柔,如西周中期番生簋(集成4326)、西周晚期大克鼎(集成2836)等均有铭文“擾远能

”,就是见于《尚书》、《诗经》、《左传》等书的“柔远能迩”,擾远即柔远,柔远就是对远方之人施以怀柔政策,笼络之安抚之而使其归附。擾/扰就是柔,所以,扰龙之扰,实为驯养之意,指通过各种方式使其顺服。扰龙是使动物顺服,柔远是使远方蛮夷之邦顺服。扰的核心义项是使其顺服,臣民与外邦顺服,这不正是帝王天子们念兹在兹的事情吗?看来上古时代的扰民可真不是什么坏事。扰(扌夒)从手从夒,表示使之顺服,那么,獿(猱)不就是被调教驯服的动物吗?獿(猱)表示猴,猴被驯服就是猴戏,所以,很可能商代就已经有耍猴之戏了。猴戏所用之猴正是猕猴,也就是獿(猱),如东汉郑玄所说:“獶,猕猴也。言舞者如猕猴戏[72]。”獶是獿的异写。由此可知,商人狩猎捕获的猴或方国进献的猴都是活物,很可能在祭祀活动中也有猴戏的参与。你可能注意到,憂这个字已经多次出现,表示猴子的猱/獿又写作獶,表示驯服的扰/扌夒又写作擾。憂即忧,字形不就是夏中有心吗?前面还说过,夒和夏都可以假借为“憂(忧)”。夒和夏都取象于天子祭祀,祭祀所求不外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之类,总不出吉凶祸福四个字,祭祀时这种心愿,可不就是憂(忧)嘛?需要说明的是,天子祭祀天地,忧的是天下,这种忧既是能力更是权力——知道冬至夏至等时令节点,要有观天的能力;祭天祭地,是天子专属的特权,事关君权天授的天命。天子之外的诸侯、地方大员和普通老百姓绝对不能染指,否则就是楚王问鼎,你想干嘛?驯服的动物是獶,同理,驯服的人就是優(优)。優(优)是表演乐舞、杂戏的艺人,最初的优就是祭祀大典上那些奏乐舞蹈的人,只是后来沦落为讨好皇帝依附皇权的倡优。为天子服务,人要最美的,东西要最好的,优自然就有了优秀、优裕等引申义。最后的问题是,夏以及由夏所衍生分化的一系列字都与天子祭祀有关,可能吗?要回答这个问题,就得搞清楚中国文字创造之初的目的和功用,即为什么要造字?文字用来做什么?文字起源有一个仓颉造字的著名故事,“昔者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73]。”天雨粟,鬼夜哭,怎么看都不像是真的,或者干脆就当是神话。其实中国文字的起源和功用就明明白白地写在这个故事里,奈何总被当成小说家言。只要回到上古祭祀的情境中去,一切就都昭然若揭。冬去春来,又开始一年农忙,耕地播种、插苗栽秧、锄草施肥……在此期间,时令节点上的正常祭祀自然要祈求丰收,遇到干旱搞应急祭祀当然要求雨。所谓金秋谷满仓,久旱逢甘霖,那都是上天眷顾的结果。天雨粟,粟如雨下,这不过是在农业生产现实基础上的夸张和想象,所表达的无非是说五谷和雨水都得仰赖于天,即俗话说的靠天吃饭。鬼,本义是人死为鬼[74],但是,正所谓鬼神不分家,鬼和神往往可以混用,如夔被称为神魖,魖则是指耗神,而这个耗神也可以被称为耗鬼[75],所以,鬼也可以泛指一切天神地祇。人鬼也好,天神也罢,有谁能听见他们哭吗?正常情况下当然不能,但是,能与之沟通并且需要向他们汇报的人不就能吗?冬至祭天就是干这事用的。所谓鬼夜哭,实质就是说能与鬼神沟通。当然,与天地鬼神沟通既是能力更是权力,只能专属于部落首领或天子。天雨粟,鬼夜哭,看似神话实则并无虚言,明白无误地讲述了文字创造之初的目的和功用——仓颉造字是为了与天地神祇进行沟通,就和祭祀中的音乐、舞蹈等一样,最初都是人神对话的媒介。商人尊帝喾为始祖,“喾,急告之甚也[76]。”告就是报告、告诉,向谁报告呢?当然是向君权天授的天了。天之子能够上告于天,怎么能听不到天神讲话和哭笑呢?帝喾又称高辛氏,天干辛配季节为秋,帝喾上告于天,应当就是指秋祭。“秋祭曰尝[77]”,就是感谢天地祖宗庇佑,请神祇们品尝当年新收的谷物,称为尝新[78]。还记得前面说过夔为春祭吗?所谓春祈秋报,春祭求雨求丰收,所以夔如牛或如龙;秋祭告于天,向上天及祖宗表示感谢,所以祖先名为喾名为夒。秋高气爽时,一年忙碌暂告结束,带着丰收的喜悦,秋祭自然有庆祝之意,载歌载舞中上演猴戏,当真是乐不可支的应景把戏。古代先民观天祭祀,随之发展出礼乐文明以及王权天命,由此开启华夏文明。夏商周以降,数千年以来,祭祀天地从来都是皇家专属,不论王朝如何更替,这一传统从来不曾改变,近代袁世凯想由总统而称帝也同样不能免俗地要搞祭天大典[79]。取象于祭祀的夏成为中国和中国人的代名词,可谓中华文明千年传续而不曾中断的鲜活见证。[0] 西汉司马迁《史记·殷本纪》:“契长而佐禹治水有功,帝舜乃命契……封于商。”契为商人先祖。今本《竹书纪年》:“(祖乙十五年)命邠侯高圉。(武乙元年)邠迁于岐周。(武乙三年)命周公亶父赐以岐邑。”祖乙、武乙为商王,高圉为周人先祖,公亶父为周文王的祖父。高圉原为邠侯,后迁到岐山下的周原。邠,即豳(今陕西彬州,邠、豳、彬均读如宾),地处渭北高原西部。从邠迁于岐周,就是从渭北高原南下迁到渭河平原。周人初到邠可能是在高圉之前数代的公刘或更早的不窋(zhú),如《史记·周本纪》:“不窋末年,夏后氏政衰,去稷不务,不窋以失其官而犇戎狄之间……公刘卒,子庆节立,国于豳。”灭商兴周时,周文王、周武王为西伯,今本《竹书纪年》:“(帝辛)四十一年春三月,西伯昌薨。四十二年,西伯发受丹书于吕尚。有女子化为丈夫。”[1] 夏启即位和夏桀灭国均在夏邑,其间历代夏后数次迁居,如今本《竹书纪年》:“太康居斟寻、相居商、杼居原、杼迁于老丘、帝廑居西河”等。需要说明的是,夏后迁居他处,不一定就是迁都,也可能只是类似后世的行在,所迁之地并非名义上的国都,所谓迁居也就并非真正的迁都。[2] 西晋皇甫谧《帝王世纪》:“尧命(禹)以为司空,继鲧治水。十三年而洪水平。尧美其绩,乃赐姓姒氏,封为夏伯,故谓之伯禹。”禹受命治水之时虞舜即已接替唐尧执政,赐封夏伯名为唐尧实为虞舜之事,详见拙著《五星聚:中国古代王朝星象编年史》。[3] 东汉许慎《说文》[4] 年和岁略有不同,准确说,两个冬至之间为一岁,正月初一到大年三十为一年,但年和岁也可混用,如《尔雅·释天》:“夏曰岁,商曰祀,周曰年,唐虞曰载。”[5] 东汉许慎《说文》[6] 《周礼·春官宗伯》:“冬日至,于地上之圜丘奏之,若乐六变,则天神皆降,可得而礼矣……夏日至,于泽中之方丘奏之,若乐八变,则地祇皆出,可得而礼矣。……以冬日至致天神人鬼,以夏日至致地祇物魅,以禬国之凶荒、民之札丧。”西汉司马迁《史记·封禅书》:“《周官》曰:'冬日至,祀天于南郊,迎长日之至;夏日至,祭地祗。皆用乐舞,而神乃可得而礼也。’”《周官》即《周礼》。[7] 《左传·成公十三年》[8] 《尔雅·释天》:“载,岁也,夏曰岁,商曰祀,周曰年,唐虞曰载。”[9] 《国语·鲁语上》[10] 东汉许慎《说文》[11] 地震一般被视为灾异,但武则天时代就反其道而行之,将地震解释为女主当政的祥瑞。所谓天地异象,不过都是为现实政治服务而已,自然现象与人间政治原本毫无瓜葛。[12] 《尚书·尧典》[13] 见于《尔雅·释诂》、北宋《广韵》等[14] 北宋《集韵》[15] 西汉扬雄《方言一》[16] 东汉刘熙《释名》[17] 《尔雅·释诂》[18] 东汉许慎《说文》[19] 南北朝崔灵恩《三礼义宗》[20] 东汉刘熙《释名》[21] 西汉司马迁《史记·封禅书》[22] 北宋《广韵》[23] 《诗经·鲁颂·閟宫》[24] 元吴澄《月令七十二候集解》[25]《礼记·月令》:“ 孟冬之月……其帝颛顼,其神玄冥。仲冬之月……其帝颛顼,其神玄冥。季冬之月……其帝颛顼,其神玄冥。”[26] 五月初五本身也可能因为月日同数的特殊性而被当作节日,正如正月初一、二月初二、三月初三等一样。[27] 《国语·鲁语上》:“夏后氏禘黄帝而祖颛顼,郊鲧而宗禹。”[28] 东汉许慎《说文》[29] 西汉刘向《新序·刺奢》:“桀拍然而作,唾然而笑曰:'子何妖言,吾有天下,如天之有日也,日有亡乎?日亡吾亦亡矣。’” 《尚书·汤誓》:“夏王率遏众力,率割夏邑。有众率怠弗协,曰:'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30] 南宋郑樵 《通志》[31] 《周礼·春官宗伯》[32] 《宋史·乐志一》:“(李)照因自造苇籥、清管、箫管、清笛、雅笛、大笙、大竽、宫琴、宫瑟、大阮、大嵇,凡十一种,求备雅器。诏许以大竽、大笙二种下大乐用之。”[33] 东汉许慎《说文》[34] 唐孔颖达《春秋左传正义》[35] 《礼记·学记》[36] 东汉许慎《说文》[37] 北宋陆佃《埤雅》[38] 北宋陆佃《埤雅》[39] 《康熙字典》[40] 今本《竹书纪年》[41] 请参阅拙著《五星聚:中国古代王朝星象编年史》[42] 今本《竹书纪年》:“(帝尧)元年丙子,帝即位,居冀。命羲和历象。(帝舜)元年己未,帝即位,居冀。作《大韶之乐》。(帝禹)元年壬子,帝即位,居冀。颁夏时于邦国。”[43] 今本《竹书纪年》:“(帝太康)元年癸未,帝即位,居斟鄩。畋于洛表。羿入居斟鄩。(帝仲康)元年己丑,帝即位,居斟鄩。(帝相)二十七年,浇伐斟鄩,大战于潍,覆其舟,灭之。”[44] 《诗经·大雅·崧高》:“崧高维岳、骏极于天。”崧即嵩。《礼记》、《孔子家语》等引为“嵩高惟岳,峻极于天”。[45] 《周礼·冬官考工记》:“夏后氏世室,堂修二七,广四修一……殷人重屋,堂修七寻,堂崇三尺……周人明堂,度九尺之筵,东西九筵,南北七筵,堂崇一筵。”东汉蔡邕《明堂月令论》:“明堂者、天子太庙,所以宗祀其祖、以配上帝者也。夏后氏曰世室,殷人曰重屋,周人曰明堂。”[46] 东汉班固《汉书·地理志》:“(濮阳)本颛顼之虚,故谓之帝丘。”[47] 《国语·鲁语上》[48] 《大戴礼记·帝系》:“颛顼产鲧,鲧产文命,是为禹。”[49] 战国吕不韦《吕氏春秋·孝行览》“和之美者:阳朴之姜,招摇之桂,越骆之菌,鳝鲔之醢,大夏之盐,宰揭之露,其色如玉,长泽之卵。”[50] 西汉司马迁《史记·夏本纪》[51] 战国《荀子·成相》[52] 《礼记·王制》:“乐正崇四术,立四教,顺先王诗书礼乐以造士。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53] 东汉许慎《说文》[54] 《山海经·大荒东经》[55] 《国语·鲁语下》[56] 《孔子家语·辩物》[57] 西汉司马迁《史记·孔子世家》[58] 西汉刘向《说苑·辨物》[59] 南朝梁顾野王《玉篇》[60] 东汉许慎《说文》:“若龙而黄,北方谓之地蝼。或曰无角曰螭。”[61] 《周礼注疏》[62] 三国时代韦昭:“木石谓山也,或云夔,一足,越人谓之山缫也。或言独足魍魉,山精,好学人声而迷惑人也。”[63] 《庄子·达生》:“桓公曰:'然则有鬼乎?’曰:'有。沈有履,灶有髻。户内之烦壤,雷霆处之;东北方之下者,倍阿、鲑蠪跃之;西北方之下者,则泆阳处之。水有罔象,丘有峷,山有夔,野有彷徨,泽有委蛇。’”[64] 《山海经·中山经》:“又东北三百里,曰岷山,江水出焉,东北流注于海,其中多良龟,多鼍。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白珉,其木多梅棠,其兽多犀象,多夔牛,其鸟多翰鷩。” 晋郭璞注解:“今蜀山中有大牛,重数千斤,名为夔牛,即《尔雅》所谓魏。” 魏牛又写作犩。[65] 东汉许慎《说文》[66] 东汉许慎《说文》[67] 见于商代晚期小臣艅犀尊(集成05990)。“省夔且”即祭祀夔祖,省为祭祀之意,如“庚戌卜王祟省大乙、庚戌卜王祟省祖乙”(《甲骨文合集》32301.2、32301.11)大乙即灭夏兴商的商汤,祖乙是第十四代商王。[68] 《马王堆·战国纵横家书》:“不利于国,且我夏(忧)之。”[69] 《诗经·商颂·玄鸟》:“天命玄鸟,降而生商。”[70] 《左传·昭公二十九年》[71] 《史记·夏本纪》[72] 东汉郑玄《礼记注疏》[73] 《淮南子·本经训》[74] 东汉许慎《说文》:“鬼,人所归为鬼。”[75] 东汉许慎《说文》:“夔,神魖也。魖,耗神也。”《康熙字典》:“魖:《唐韵》朽居切《集韵》《韵会》休居切,𠀤音虚。《说文》:耗鬼也。”[76] 东汉许慎《说文》[77] 《礼记·祭统》:“凡祭有四时:春祭曰礿,夏祭曰禘,秋祭曰尝,冬祭曰烝。”[78] 《礼记·月令》:“孟秋之月……是月也,农乃登谷。天子尝新,先荐寝庙。命百官,始收敛。完堤防,谨壅塞,以备水潦。修宫室,坏墙垣,补城郭。”[79] 1914年12月23日冬至,中华民国第一任正式大总统袁世凯在北京天坛举行祭天大典。次年12月12日,袁世凯复辟帝制,改中华民国为中华帝国,改民国5年(1916年)为洪宪元年,史称洪宪帝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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