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专号]梅俊学的散文《钟山岭扫墓记》

钟山岭扫墓记 

清明节前两天，我与通山县城的细爷通了电话，细爷接通电话后对我说：“是学呀，有事吗？”我说：“细爷啊，今年清明节公、婆揇坟的事，是么样安排的？”

细爷想了片刻后说：“学呀，你公是我的亲生父亲，还是我去吧！”

我说细爷耶，您都快80了，这么一把年纪，隔山又隔水的，不安全呀！我是长孙，还是我去吧！电话那头细爷还想说什么，我说就这么定了，我开小车去比您方便。

一

老家称祖父祖母叫“公、婆”，称父亲、叔父叫“爷、二爷、细爷”，称母亲叫“咩”。（像小羊羔在母怀里吃奶时的嘿嘿叫声。）我爷老大，和二爷都去世了。

通山细爷老幺，所以家中大点的事都找细爷商量。老规矩是：清明节前先把公婆的坟“揇”好，再去跟爷和咩“揇坟”。

“揇坟”是家乡语，意思是给先辈坟墓除草培土，如今时兴叫“扫墓”。

老家还有一个说法，亲生父母的坟，一般由亲生儿子去揇，隔代的祖坟，由晚孙共同或轮换去楠，养儿孙，保坟墩就是这个道理。

公有三个崽，八个孙，细爷是公唯一健在的儿子，所以细爷让我去跟公、婆揇坟有点难为我的意思。

其实细爷不安排我，我也隔三差五去公、婆的安身之地一一钟山岭和地坪南山下，去跟公、婆揇坟。送“钱”给他们用，送魚肉酒菜给他们吃喝，这是晚辈对长辈的孝敬，

也是中国民间一个传统节日清明节一一即祭祖日！

老人说，平时祖坟是不能随便乱动的，有触独禁忌之说，唯有清明节前后几天才能除草动土，因为这是节气缘故。正是这个缘故，便凝聚了人们不远万里回家祭祖的心念和习惯！

二

清明节头天，妻子提出要亲自去为公婆揇坟，我说蛮好呀！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公婆会保佑你的！于是她安排开车较稳的大儿子开小车，我们三人同行。

出发前，妻子准备了晕车贴，打扮了一番，她坐在驾驶室副坐上，神彩奕奕，一副福态气派。我坐在车后排，便成了解说员。

因为我生在地坪南山下，住过获湖北山上，每次揇坟都是我跑的路，最晓得那里，我当解说员冇得话说！称职！

车来到肖家祠通往钟山岭上山路口时，只见一条高速公路桥横穿两山之间，上山时，小车必走桥下通过，今后儿孙上山揇坟，这是个走不错的固定路标！

这条通往钟山岭的路，原来是沙子路面，我坐三马从这条路走过多次。后来国家村村通政策，将这条路面加宽，倒上水泥，便成了今天的水泥路，现在上山比原来稳当多了。

车驶到半山腰时，妻子心跳加快，感到不适，我对她说，忍一下，这山不蛮高，弯道也不多，你闭上眼睛，不要朝车外看，果然见效，她心跳平稳多了。

到了山顶，我叫儿子将车停了下来。

下车后，妻子感觉一阵轻松，伸了伸懒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朝来的方向俯首望去，只见眼前山峰重重，山雾叠叠，朵朵白云空中飘，山下高速公路车辆川流不息，

嗽叭声清晰于耳，好一派风景如画的景象！

此刻她忘掉了晕车的感觉，好奇地问我，这是么地方景点？我们是不是到了旅游区？

我默然一笑，这那是景点，我们已经来到了钟山岭！再往前走，穿过山边房屋，就到了目的地。

妻子连忙上车，叫儿子快开车，恨不得一下子来到公的坟前。车上，妻孑不停地朝车外张望，看到下坡路前的开阔地，惊讶地说，山上竟然有这么多的田地！

看！还有这么多的人家！

三

眨眼间，到了公的坟边，我们从后车箱拿出供品和工具，开始为公揇坟。我拿刀去割坟上杂草，儿子拿锹将凹凸不平的地方修理平整，填上新土，妻子烧纸点香，摆好供品。

供品是妻子在家事先做好的，有鱼、有肉、有豆腐干，还有白酒、米饭和水果点心。倒了两小杯白酒后，一切准备就绪。

这时，我端起酒杯跟公说“公呀，我和您孙媳，曾孙看您来了，这里准备了魚肉酒菜，水果点心，请您老人家起来吃喝啦！孙子敬您一杯！”说完将酒洒向坟头。

接着我又拿起一杯酒对公说：“公呀，托您的福，您儿孙成群，晚孙滿堂，望您在天之灵继续保佑他们。保佑他们好生好长，无病无痛，平安顺利，保佑他们财源广进，好运连连，幸福安康！

”说完又将洒向坟头。这时我们一齐跪下，向公三叩头。接着将边炮点燃，瞬间，边炮声响彻天空，回响大地，余音在山坳中不断回荡……

放完边炮，揇坟仪式算是结束。可我们迟迟不想离去，盘坐在坟台上，想让公多吃点喝点。等待间，儿子突然问我，大婆葬在老家地坪南山下，为何大公葬在这里呢？

啊，说来话长，那是58年富水建埧，家乡房屋被淹，当地政府见你公有文化，就调他到钟山岭任大队会计，全家也一同迁来了。由于你公文化基础好，几年时间培养出几名优秀会计，你公也被评为公社的红旗会计。当时你公名声鹤起，受人尊重。这期间你大公生病，接来家中养病，不料大公病未养好就走了。

由于你婆待人热情诚恳，加上你公的名望，大公的丧事办得蛮热闹。路祭、堂祭、九度十三朝整整做了两天两夜。大公这个墓地位置好，背靠山，前是开阔良田，

围绕山边是一条通往天洞的溪水沟，水流不息，生机勃勃。墓地是你公的面子，通过风水先生选定的。

本来你公在世时，他三兄弟多次商量，想将你大公的坟迁到地坪南山下和你大婆一块安葬的，因隔山隔水，儿孙揇坟不方便，安葬在一块，今后揇坟就不用两头跑了。

正因为大公的坟是风水宝地，怕动了土，触及禁忌，对儿孙不利，所以就一直没有迁坟这个念头了。我这么一说，妻子儿子即刻明白了。

四

你大公生前一身正气，家教严明，只要听到有偷鸡摸狗，赌博嫖娼的现象传到他耳里，你大公就将族中有牵连的青年人，连同他的妻子统统叫到祠堂，让他们跪在祖宗前，向祖人当面思过。

一跪就是一个时辰。其妻没做错什么，但有协同管教的责任！

大公威望高，家族中有逆子的，都来找你大公诉说，要他帮忙管教，只要听到你大公一声咳嗽，那些正在抹牌堵博的年轻人都不敢吱声，灰溜溜地跑了。大公的威严，镇住了邪恶，弘扬了正气！

今天这不正是我们需要发扬光大的这种精神和家风吗？

其实揇坟是种形式，通过揇坟寄托对长辈们的思念。人是有情感的高级灵性动物，祖先们之所以把清明节定为祭祖日，把七月半作为烧包袱日，都是由情感与灵性所决定的，经过漫长岁月，

便形成了今天的民间风俗和习惯！这种对长辈的思念形式代表着中华民族的文明传统！以孝为先就是中华民族所主导的理念！

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代表一个阴阳轮回，哪一个阶段的人生，都是整个人生的重要成组部分。不能只重视人生的前部分，而唾弃人生后部分。现实生活中，那种唾弃老人，

虐待老人的现象比比皆是。我最厌恶那种活着不把老人敬，死了假意哭亡灵的人！老话说得好，养儿到老，积谷防饥！人人都要老的，当你对待父母不忠不孝，拳打脚踢，  而你的儿孙也同样用这种方式对待你时，你又是何感想？

一个社会，一个民族如果只提倡爱幼，不提倡敬老的话，那这个社会和民族注定是没有人性的，也是注定没有希望的！

以人为本，以孝为先，这充分体现了我国五干年的文明史。懂得尊老爱幼，懂得以孝为先的人，往往也是有素质有修养的人！这种人也是值得人们敬重的！

今天我们跋山涉水前来为公婆揇坟，不为别的，一来追根求源，寄托我们的哀思，二来为儿孙后代做好榜样，延续祖辈遗传下来的优良传统！我们不但现在这样做，将来也会这样做！

永远将这优良传统传承下去！

五

走！到我们原来住过的地方看看吧！我的提议，得到妻子儿子欣然赞同。我们连忙起身向公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将供品和工具收拾好放到车后箱内，上了小车。

小车掉头开到老屋草坪上停了下来。下车后，只见印象中的房屋面目全非，一片凄凉！屋左边伙房不见了，右边猪栏茅坑破烂不堪！正房三间只剩两间，大门被铁将军把守着。

记得迁走时，房子是新的，可现在成了这个模样，让人疑惑！原来听说买这房子的主人时运不佳，家气不顺，看到这情景，似乎印证了这一传言。

而出现在妻儿面前的却是另一副景象，屋后左边5米多高的石头山，像天然围墙，挡住山土，浓浓山土气息，醉人沁脾！屋后左边是一堵土岸，长年累月被雨水冲洗，形成了沙土斜坡，后山楠竹林的竹根随坡漫延下来，让屋周围长出不少楠竹和笋子。妻子不爱吃笋子，却喜欢扯笋子。看到这么多笋子兴奋不已，想动手去扯。我拦住她说， 么能这样！这也大刹风景了！可她不以为然，还感概地说，这地方真好！前有楼房，后有竹林，在此再建栋小别墅养老，多美啊！

到屋后楠竹林看看吧！于是我们沿着停车旁的上坡小路走了20多米，一片楠竹林映入眼前。只见黑黝黝的笋子遍地都是，妻子指着笋子叫个不停：一扎（只）二扎，三扎……数不清楚了！

连路边都是，有的还在破土冒尖。妻子手痒痒的，垂手可得的笋子，只能看不能扯，真冇得味！

时间不早了，不能每处观看，我就站在这里简要介绍一下吧。于是我指着北边村子说，这是北山下队，前面那片楠竹林是个露天大洞，洞成漏斗形，周围长满了楠竹，

洞口下面黑不遛秋的，深不见底，冬天热气从洞口冒出，怪怪的。

转身指着对面山坡小路说，那是一条通往富水大坝的山间小路，我几次从大坝上山，经这条小路前来跟公揇坟的。从这条路下来，到对面山脚下，也是一个露天洞，

洞下方连着溪水沟，溪水孱孱，周围只能看到一些杂草和石头，看不到直观洞口。奇怪的是，钟山岺所有山上流下来的雨水都汇聚到这里，从这石头空里流走的，不知流到哪里去了。美中不足的是，洞的流水量不是很大，一旦连下两天大到暴雨，山洪就无法及时排掉，这时整个获湖盆地就成了一片汪洋。

人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辛辛苦苦种下的劳动成果毁于一旦！这是我一生中对钟山岺最揪心的一件事！也是我家迁离这里的一个主要原因。记得前年我和大儿子来揇坟，

水淹到大腿深，不到百米的路，就只能从脚下这条小路绕一个大山洼到公的坟上。来回多走好多路。假如我以后能成为亿万富翁，我一定会在这里开山挖渠，打通遂道， 彻底根治这一制约钟山岭生存和发展的顽症！

六

往西边走，前面不远处是钟山岺小学。再往前走，有一个蓄水坝，平时蓄的水用来灌溉获湖这片良田的。经过蓄水埧，一直可以走到地坪南山下，

到达婆的墓地。我经常从富水大坝坐机船到婆的坟上，揇好坟再翻山越岭经过这条路到公的坟上的。

转向南方，对面是南山下队，初来时住在这个队俊才哥家中。从村子边小路再上山，直到山顶，那边还有村庄和人家。

记得小时候，我和该村得时叔，癸巳同年经常上山砍柴，一直到半山腰的西边，俯瞰望去，能看到山下一条长河和富水大坝。河面上船只往返，

轮船经过时，机声隆隆，笛声长呜，响彻山坳。因我细爷在船上工作，我视他为荣，为他骄傲！到中午，隆！隆！隆的炸炮声不断响起，这声音来自富水建设工地， 似乎在提醒我们砍柴人，抓紧点，要回家吃饭了！

介绍到这里，我深有感概地说：“这地方好似世外桃源，山景如画，真是：洞外有洞，山外有山啊！”

因时间关系，我们还要去跟婆揇坟。从这里返回富水大坝，再坐船到婆的坟上，还要很长时间。我那启蒙的小学校址，我那小时候去榨油的原始油坊，就在东边不远处，

那里也风景独好！可惜没时间参观了，下次再来吧！

于是我叫儿子把车开到路边，妻子坐在原位，我还是坐在后排。我打开车窗望着公的坟，心情激动地说：再见吧公呀！再见吧，我住过的获湖山庄！转眼间我们离开了钟山岭，向着婆安息的方向驶去……

此时此刻，我们那依依不舍的心，还停留在这风景如画的山峦中……

梅俊学，男，1953年生，湖北阳新县人，大学专科学历，曾任中学教师、化工厂长、国营综合农场审计科长等职，曾发表多篇论文。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