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若有张不老的脸
在回家的地铁上看见鱼的新婚照片,千百种美。
照片里的她,依然清瘦,戴大粒圆润珍珠耳环、配珍珠项链,着“金碧辉煌”的中式礼服,笑容内敛深秀;另一套玫瑰红蓬蓬纱裙、黑色丝缎手套、慵懒丸子头,使得整个人娇俏自然,天真里流露一丝雀跃的性感。
从前我常想说她,瘦得如一首婉约派宋词,但此番看到她与新郎眉清目秀、相见欢喜模样,也觉得佳偶天成、活色生香。
从小看亦舒小说的她,不知道是不是也曾在心里种下执念——
“我要有很多很多的爱,如果没有,就给我很多很多的钱。”

最令人心痒难搔的是,它的确一字一句深入人心;
最令人抑郁消沉的是,到头来,很少很少的人才能够得到很多很多的爱,或者很多很多的钱,哪怕这个“很多”,难以标准化。
大多数人,不过是拥抱着一些十分有限的温存、十分有限的物质跌跌撞撞、踽踽前行。
亦舒小说里的女郎数不胜数,各有各的狷介与冷傲、世故与野心,但想到鱼,我会想到姜喜宝,确切地说,是郭采洁版的姜喜宝。

因为她的纤细、因为她的咬字、因为她的华丽、因为她的骄纵、因为她的脆弱、因为她的敏感、因为她的强大......
又或许,在人世间渴望爱意与物质的城堡的女孩儿,多多少少都长着同一副模样。
“不过是嫁给生活,和自己相处到老。”
这一句话,或许才是人间女孩儿们的救世箴言,与结婚不结婚无关,与是否遇见Mr.Big或者勖存姿无关。
然而我依然在内心祝愿,那个牵着她手的年轻男人,是一个满90分的旅伴。

02|
随着鱼步入婚姻,我的青春好像真真正正落下帷幕。
怎么说呢?
一个人的年龄从来不是绝对,一个人的心理自欺欺人起来一百头牛都拉不住。
虽然已经离“青春”这个词语渐行渐远,虽然某日近距离看见额头若隐若现的细纹(不是刻意做怪脸挤压出来的),虽然青春爱情片很难再掀起内心情感波澜。
但直到青春岁月的又一个至交好友成为新娘,我才能够到了黄河心已死地默念:
回不去了。

《唐顿庄园》里一向以毒舌闻名的克劳利老夫人,在和亲家母battle的时候唯一的一次败下阵来,因为对方以年龄为武器,而这一点自己必败无疑,正是这里,让人不由不悲从中来。
悲哀的是,我们有太多的旧日回不去,我们有太少的新事来得及。
这才是“回不去了”最可怕的地方。
回不去的是,抵达不了的未来。
这才是一段关系唇亡齿寒的地方之所在,两个年龄不对等的人,和两个境遇不对等的人,或许是一样的面面相觑。
因为除了时间,还有经历,会让两个人渐渐失去共同话题、渐渐没有一起相处下去,安然无恙的面包和空气。

回不去的是,那些年雨季般的潮湿与燠热;
回不去的是,那些对于生命、对于爱情、对于梦想种种的朦胧野心与执着。
此时此刻的我们,一个个分散在不同的城市,努力揾饭、努力遇见并且靠近一个足够好的人、努力早日想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也就是所谓的“人生的意义”。
但偶尔看到那些天灾人祸,也会在心里慨叹:
兴许我们活着,即便渐行渐远、即便相忘江湖,那样也很好。
你不必知道这座城市的风有多冷,我也不会明白那里的凌晨有多冷清。
我们好好活着,这样就很好。

03|
很奇怪的一件事情,一想到鱼,就会想到淅淅沥沥、滴滴答答、哗哗啦啦的各种雨。
忘记大一还是大二那一年,岳麓书院里在竹叶上翩跹的那场雨,我们坐在亭子里,靠住圆柱,心里有着各自的水声潺潺;
记得大三还是大四那一年,鱼和同学来我所在的城市那场雨,整座城市忽然显得十分沧桑老旧,我们坐在公交车后排,看着城市的眼睛,雾朦胧鸟朦胧;
记得大学毕业那一年,临去西藏前的那一天,我们在光谷一家餐厅吃了一顿琳琅满目的晚餐,她的脸上满是关切,觉得此去西藏路途凶险,我这身板怕是扛不住,谁知我故作从容,叫她放150个心,后来她执意送我去火车站,当我渐渐走入人潮,回头的时候,她还站在原地,是在那一刻,我知道,有些友谊,可以贯穿一生一世——印象中,那也是一个下雨天;
记得最近一次见面那场雨,鱼、我,还有另外一位高中同学在家乡闻名遐迩的景区湖边,风呼呼地刮,湖上尽是凋敝衰老的荷景,岸上是片绿无存的草地和身形佝偻的老树。
我们的记忆,好像都和雨相关,而我们的灵魂,原本也就是同一种底色——很难彻底地让自己投入这个喧哗人世间的种种嬉闹。
但如今我宁愿她做一个平和而世俗的人,平和而世俗地,去追求与得到这人世间的千百种好。

想起那些日子,像是一堵爬满青苔的墙壁,裂缝丛生,风声鹤唳,然而在那荒芜寂寥的生涯里,也不是没有栀子的芬芳,也不是没有紫罗兰的美丽。
如果每一场雨都是一种哭泣,那么希望我们之间所有的前奏都属于欲扬先抑。
那么,元宵快乐、新婚快乐!

-----以下是从前的文字,纪念那时的我们----
去年,我去长沙,站台的尽头站着你,你的身后飘着雨,人群中,你望着我,眉眼带笑,好像就是多少个日子里,你在教室门外等我的样子。
今年,你来看我,不远的路边走来你,阴天的肚子里怀着雨。
王家卫的电影台词说,所有的记忆都是潮湿的。
但忧郁而感性的王家卫忘记告诉人,潮湿也分两种,喜极而泣,春水初涨温润的潮湿,以及颓唐懊恼,冰冻三尺苍凉的潮湿。
而你的是前者,一切似早早注定。
你盲目道着感激,谁心里又不是?
你走过我生命一段日子,见证我一段荒寂零落历史。
你解我应比旁人更深。
渐渐,许多事无可奈何,或者刻意忘记,但始终不曾忘那一年,那个小房间,寒风凛冽包围的一星灯火,你我一同灌的酒。
有许多话要说,偏偏有那样许多心事,偏偏都那样忧郁,过后想来,不过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但谁也不会觉着对方荒唐可笑,我们守望相助、诚心以待。
因为值得信赖的人,不会多,所以分外珍重那个陪伴得日长月长的人。
重新开始,又有另一番蹉跎。
忘记断断续续、絮絮叨叨、磕磕绊绊光阴里的话,却记得那酒精引人晕眩作呕的苦味。
记得心事像一枚苦涩的青橄榄果核,吞咽不下,又吐不出来;
记得眼角掩藏在昏暗里的眼泪,记得心里,分明是惺惺相惜的暖意。
我们走过蓬勃的盛夏,走过荒芜的寒冬,什么恶形恶状、尴尬丑态彼此都见过,所以不必涂脂抹粉,费劲心机矫饰伪装。
在有些人面前,自己从未桑田变化,依旧是那人那愁那光阴。
你知道,我在人群中落落寡合的寂寞,也知道,我一心一意,不愿与人苟同,敝帚自珍的独特。
因为,在你眼里,在你心里,我不仅仅只是擦肩而过的路人而已。
二十岁生日,你给我寄来一件“江南布衣”,也许结果差强人意,甚而令人大跌眼镜,但我更珍重彼时彼刻,你心里一腔诚心诚意。
一年余半载未见,也并不觉着隔阂陌生。
只是,横里斜里,明里暗里,眼神已然不再如往昔清明,说话会得斟酌辗转回味。
你我都跋过山、涉过水,都看过风雨飘摇,都赏过阳光明媚,而今,岁月仍在,你在,我在,像冥冥中一场心有灵犀的约定。
并不千叮咛万嘱咐,也非三令五申,一切心安理得,如水到渠成般笃定。
所以我不刻意问起,分别之后你经历的故事,你若一朝有心,我便洗耳恭听。
纵然是老友,也不必事事开诚布公。
彼此拥有秘密,以及保持适当距离,比较健康,比较不至于过多磕磕撞撞。
我仿佛一直在重复亦舒那句经典的话,勤工好学,不骄不矜,才是好女子。
你说做到这后四字,也许一生犯难,却问我钟意哪一类人,我说那自然是天字第一号妙人,否则宁缺毋滥。
像妙玉那一种,唯美通灵,芳华绝代如林黛玉,在她眼中也不过是俗人,她的眼里还能容得下的谁,除了几岁前窖藏的雪水。
可惜,命途多舛、天妒红颜,令人十分扼腕叹息。
世事荒唐,造化弄人,不过如此。
多少人能得到称心如意、天衣无缝奖赏,大多是抱残守缺过活。
寻觅一个平凡普通的人作为归宿,生下一个或者一堆成不了人中龙凤、出不得类拔不得萃的孩子,然后糊糊涂涂、昏昏噩噩、恍恍惚惚走完平凡而平静的一生,十足可惜。
你忙补充,然而,许多人向往这种幸福亦不可得。
说得极是。
多少人含辛茹苦、咬牙切齿、摩肩接踵、挤破脑壳也不能够在城市留下哪怕一道脚印,更别提在人的心上留下烙印,自然是千难万难、水滴石穿了。
至为理想的朋友也许不过如此:
能畅所欲言谈天论地,时而亦舒张爱玲,塔莎奶奶红楼梦,时而八卦发神经,能追忆往昔有同感,心有灵犀不会面面相觑,你一言我一语压根不在一条频率,又能想望未来随时定下山水相逢之约。
能在购物时一针见血,一语中的挑出你的薄弱环节于是瞬间明白它是否你杯茶。
而今肯说真话的人,已经凤毛麟角,肯切入肯綮指点迷津更是天下稀罕物。
太多人善于外交辞令一套一套、嗯嗯诺诺、期期艾艾,一大堆道理好讲,但全属隔靴搔痒,未能落到实处。
他们的目的是既问心无愧又将抉择权利滴水不漏、一成不变兜兜转转地塞回当事人,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完全是一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所以,人越来越疏离、冷清,越来越敏感、脆弱,也越来越孤僻,越来越寂寞。
幸好,千山万水,芳草斜阳,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