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中的力量是从哪里来的?

笔力从何而来?《道德经》云:“天之道,其犹张弓欤?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馀者损之,不足者补之。”这里老子说所谓“天”道,就好象弯弓射箭,本来强直的弓,要被弄弯以便上弦,这时弓将受到抑制;本来柔曲无力的弦,却因此拥有能量,获得了力量补偿。于是,本来强硬有余的受到了约制,本来柔弱无力的因此得到强化。关键是,只有整合在一个共同体内,双方才能获得存在的意义。一支笔,杆象弓,毫象弦,阴阳相济,给杆以压力,毫的弯曲自然产生张力,张伯荣先生《中国书法笔力分析》分析张力以及用笔的压力关系认为,“张力用笔主要是靠笔毫的张力写字,包括手腕施加的力和笔毫弯曲产生的反弹力。由于笔管向笔画行进的相反方向倾斜,笔毫的弯曲很大,此时笔毫会有一反弹力”。 笔力来自弹力,这是没有问题的,笔的软硬决定了弹力的大小,硬毫弹力相较软毫则比较大。张怀瓘也以射箭作比:“夫得射法者,箭乃端而远,用近则中物而深人,为势有余矣;不得法者,箭乃掉而近,物且不中,入固不深,为势已尽矣。”就笔力而言,确实是这样,但我们要知道,按笔的力是垂直的,但行笔实在一个平面上,点画最后显现的也是在纸面上。如果象射箭,拉开弓,然后一松手,箭就射出去了,用笔可以这样吗?显然不可以。

书写是要将按下笔垂直的力最后要转化为平面的力,这就需要在按笔时,需要知道运行的方向,然后借助于笔管向笔画行进的相反方向倾斜,调整,然后下按,使得笔锋向行笔方向弯曲,利用其笔毫弯曲产生的反弹力,逐渐释放出其弹力,这样才能使笔得力。如何逐渐释放?这才是笔法的大关键,现代人经常说的提按,按笔给力是没有问题的,但如果自己又把笔提起来,就相当于拉开弓,然后又自己松掉了一部分力,箭如何射深射远,应该是给了笔按力,让笔自己去释放其弹力,就像弓弦一样,这样才能使其力不会损失。

张开的弓具有势能,故在释放势能时射出去箭,而弓弦再恢复到原状,以便下一次拉弓。所以书写过程中,就是要不断的按笔,释放,再按笔的过程,释放力不能提笔,而是用转腕或者行笔过程中自然释放。用笔就是行驻,而要表现出张力,就必须先让笔有弹力,再来释放其弹力,形成点画的力感,这样也形成书写基本的节奏。书写的力感不是简单的张力就可以解决问题,书论中频繁出现“得势”,也就是说,书写得过程中要始终使笔保持“得势”的状态,才能保证书写高质量的完成。

在王羲之《题卫夫人笔阵图后》有宋翼被钟繇学书的故事:“昔宋翼常作此书(即方整齐平之体)。翼是钟繇弟子,繇乃叱之。翼三年不敢见繇,即潜心改迹。每作一波,常三过折笔,每作一*,常隐锋而为之,每作一横画,如列陈之排云,每作一戈,如百钧之驽发,每作一点如高峰坠石,每作一曲折如钢钩,每作一牵,如万岁枯藤,每作一放纵,如足行之趣骤。”

对于书法中的任何点画,书写时三过折笔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法度,王羲之“每作一波,常三过折笔。”常被后人误读,此处之“一波”,不仅仅指捺画,而是统言任何一个单一点画,从后面几句也可以看到都有“三折”之意,可与王僧虔《笔意赞》“努如植槊,勒若横钉”相参,我们不能简单理解为努象一根直的枪杆,勒象一个横着的钉子,这里要被理解为动作,向地上插根杆子,需要几下才能插好,向墙上钉个钉子,需要敲击几下才对。这样理解下面的几句,就可以有更好的理解。其实后世有很多的书家都是这样理解的,宋董逌《广川书跋》云:“每为一画则三过笔。” 南宋姜夔《续书谱》云:“一点一画,皆有三转,一波一拂,皆有三折。”元人《书法三昧》也云:“虽一点一画之间,皆须三过其笔。”这样书写的点画,也就符合我们一再强调的S波形曲线的动感性。

虽然写成得书法作品给我们印象是静止不动的,这样得书写可以让我们在静止中动感和方向性。无论横还是竖,都不是物理上的水平直线或是垂直的直线,而是横着的“S”或是竖着的“S”,通过上下、左右的起伏和摇摆,形成动态的平衡,这一起一伏、一摇一摆,一根普通的线条也就具有了上下、左右、峰谷、动静、刚柔和阴阳,这种线条是活的、动的,自然也就充满生命力,也更加符合中国传统哲学精神。

《玉堂禁经》:“又有用笔腕下起伏之法,用则有势,字无常形。”起伏与我们现代人说的提按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这和弹琴是一样的道理,手臂僵硬的人,音乐的起伏、节奏感会很差。前文的指法主要讲手指的作用,这里的九用笔,是指、腕、笔与纸共同运用,笔与纸接触而产生的不同笔效果。孙过庭云:“一画之间,变起伏于锋杪;一点之内,殊衄挫于毫芒。”“至若数画并施,其形各异;众点齐列,为体互乖;一点成一字之规,一字乃终篇之准。”九用笔,就是实现这些目标的技术手段。《书谱》说“用,谓点画向背之类是也。”用笔产生体势,《玉堂禁经》也说:“用笔,岂止于起伏蹲驭,其要在偏旁向背。”

九用笔主要是要解决书写中点画的形态向背问题,九用笔中,“七曰趯锋,紧御涩进,如锥画石是也。”

“趯”字有两个音,一个通“躍”,另一个音念(tì),是永字八法其中一法,这里我们用“躍”意。《说文·走部》:“趯,踊也。”段注:“跃也。足部曰:'跃,迅也。’”行笔如跳跃样,但要“紧御涩进”,然后笔锋顶住纸象“锥画石”,这个就是节奏,用力,释放,用力的过程,也就是前文所讨论的疾势。颜真卿《述张长史十二意》曰:“力谓骨体,子知之乎?”曰:“岂不谓趯笔则点画皆有筋骨,字体自然雄媚之谓乎?”徐谦《笔法探微》说:“欲使笔动,必如波澜之起伏”这一用笔是行笔过程中的主要用笔形式,“努如植槊”也是这个意思。在这个过程中必须握紧笔,通过指法与腕的配合,指法的灵活变化来完成,这也可以使书写点画形态具有动感,如同一种频闪效果,用相似而又连续变化的笔触来造成强烈的运动效果,阿恩海姆认为,通过这种方法,能够表现物体的内在变化,能够把物体知觉成一个活动的知觉整体,这一知觉整体的活动性,又因各个片断的互相重叠而得到大大加强,笔触的相互重叠加强频闪运动效果,使作品增强运动的整体性和连贯性,不但可使点画摆脱点画“状如算子”的状况,而且是点画现得更有力度和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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