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勇/夜寻苏秦（散文）
夜寻苏秦
孙 勇
01
走进洛阳市洛龙区李楼镇太平村——苏秦故里，天色已经黑定。知了似乎不知道夜的黑，“居高声自远”，唤来田地里头玉米的体香，在村子里哗哗流淌。
村委会办公楼门前的篮球场上，有几个饭后的村民在纳凉，说村委办公楼里保存一通唐代的苏秦墓碑，这一下就点亮了我来太平村的希望。那个腰间挂着六国相印的“从约长”，就从太平村一条狭窄的胡同里，前面小跑着大黄狗，后面拥挤着敞胸露怀的村民，摸黑走进我的视野。
真让人羡慕，手里没有锄头、镰刀，连一条捆麦秸的草绳子也没有带，仅凭三寸肉舌，竟然把燕、赵、齐、魏、韩、楚的国事，收获到自己的打麦场上，用太平村的石磙，碾收战国合纵的麦子。
六枚相印在苏秦的腰上抒情地摇摆着，那是苏秦自楚北上向赵肃侯复命，身后的车马行李以及送行的人群，可不是往打麦场上送麦秸的老百姓，而是六国赠送的礼品和使者。据说，得罪过苏秦的周显王听到这个消息后，感到非常害怕，一边组织全体员工，把苏秦可能经过的道路清扫干净，一边派人在郊外迎接犒劳苏秦的队伍。苏秦得意的表情，跟太平村村委主任率领村民站在地头，面对丰收年景，举刀开镰一个样。当苏秦看到家人也匍匐在地时，这位从约长却没有伸手相扶，而是大发感慨，说：“同样一个人，富贵了，亲戚敬畏；贫贱时，连亲戚都轻视。假使我当初在洛阳有二亩（顷）良田，现在又怎能佩戴六国相印呢！”于是散发千金，并偿还资助他一百个钱去燕国游说的那个村民以百金，可谓知恩图报。当一个随从上前询问没有分到钱时，苏秦也毫不避讳，说：“当初你随我去燕国，在易水边你再三打算离开，那时，我正处困境，所以最后一个赐你。”看来，苏秦不但知恩图报，还懂得爱憎分明。
不知道是夜深了露水大了，还是篮球场上跳舞的村民音乐过了耳，知了的叫声好像突然消失。
我蹲在压篮球架的石盘上，眼睛瞅着村委会的铁栅栏，对将要见到的苏秦墓碑，心中产生急迫情绪。
02
夜，一尺又一尺地向前推。
村委今晚值班的那个干部还在家里喝酒，铁栅栏上那把铜锁，在广场舞灯光的照耀下，越发刺人眼眸。
我知道，产生急迫情绪的，还有太平村战国时期的那个村民——苏秦。
这个据说是鬼谷子学生的村民，自认为有了一张大学文凭，就可以找到一份好工作，不料，在玉米地干活时浸泡得很深入的汗臭味，还是很轻易地被秦孝公闻到了。面对这个不远万里来到秦国的“学生娃”，秦孝公很委婉地与他沟通交流，说虽然咱俩的名字都有个秦字，但是，我这庙堂之上，需要的是强国的方略，不是你村地里头的高粱。
找不到工作还不算愁人，令苏秦感到不安的，是家人对他的态度。
那天，也是一个麦收后的农闲日子。当苏秦面黄肌瘦衣烂裤破走进家门时，他的老婆不但没有停下织布机，反而把梭子传得更快了。嫂子也不给他做饭，父母权当没有看到不理他。一家人都说他“不治生产而逞口舌之利，舍本逐末”。苏秦甚感惭愧，于是，闭门不出，遍观所藏书籍，并感叹道：从师受教，埋头攻读，却不能换来荣华富贵，读再多书有什么用呢！他找到《阴符》，伏案钻研。为了更好地学成入仕，他加班加点学习。他把头发拴到横梁上，只要是睡着了就会被横梁的头发给拽醒。身旁还放一把锥子，横梁治不了磕睡时就拿起锥子扎自己的腿。一年后，揣摩出合纵连横之术，认为凭此本事，可以游说当世君王了。
可以想见，苏秦盼望富贵的心情是多么的迫切。
苏秦别过太平村的高粱地玉米地再次来到秦国，游说秦惠王兼并六国，称帝而治。秦惠王以时机不成熟且秦国刚刚处死商鞅，讨厌说客，不采纳他的建议。苏秦觉得委屈，心有不甘，立志出函谷关游说燕、赵、齐、魏、韩、楚，“成功合纵”后，佩带上六国相印。
战国时期，不知道灵宝的苹果是否像现在一样好吃，我猜想，苏秦出函谷关时可能带了一些灵宝的苹果，“六国”君王很可能是尝到了甜头，才中了苏秦的“合纵”计谋。尝到甜头的还有苏秦。苏秦把合纵盟约送交秦国，从此，秦国不敢窥伺函谷关以外的国家，长达十五年。这个战术，我个人认为比汉朝的和亲政策高明。
03
值班的村委干部披星戴月，趟着露水，打着酒嗝，终于来到了村委大门前。当钥匙插进铜锁向右转动的咔嚓声一响，遥远的战国再次掉进了我的脑海，苏秦游说“六国”的镜头，再一次像过电影一样出现在我的眼前。
看看苏秦的舌头，是多么的灵活。
当年， 燕文侯去世，太子继位，是为燕易王。齐宣王趁着燕国发丧的机会，攻打燕国，侵占了十座城池。燕易王要求苏秦替他收复失地。苏秦来到了齐国，拜见齐王。苏秦先行祝贺之礼，接着又行哀悼之礼，弄得齐王一头雾水问原因。苏秦说：“人饿得再厉害也不会去吃有毒的乌喙，吃得越多死得越快。燕国和秦国是联姻之好，齐国占领燕国的城池等于和强秦结下了仇怨，这就如同饥饿之人去吃有毒的乌喙一样，齐国即将大难临头啊！”齐王闻言大惊，忙讨教解危之策。苏秦建议归还夺来的城池，这样，燕王喜欢，秦王也高兴，就能转祸为福。齐王认为苏秦说得很对，就顺水推舟归还了侵占燕国的十座城池。
通过这件事情，可见苏秦游说之功，已达炉火纯青。
苏秦墓碑就横躺在村委会一楼楼梯间的过道上，这块武德八年唐人敕中书令宋国公尚书右侯射萧瑀立下的“武安君六国丞相苏公墓”碑，再一次证明了苏秦超凡脱俗的游说能力，和对后人的极大影响。
然而，由于苏秦的“太过张扬”，加上与燕易王母亲私通被发现，引来同僚借题发挥吐“唾沫星”。
有人毁谤苏秦出卖燕国且反复无常，甚至将要作乱。苏秦怕获罪。苏秦从齐国回到燕国后，燕王却不再给他官职。苏秦推断有人毁谤自己不忠信，因而求见燕王，告诉他：“忠信之人一切为了自己，进取之人则是为了别人；自己弃家外游，就是要求进取。”苏秦还以曾参、伯夷、尾生为例，反对“忠信”，提倡“进取”。
苏秦说：“像曾参一样孝顺，就不会离开父母在外面过上一夜，又怎能让他到燕国，侍奉处在危难之中的国君呢？像伯夷一样的廉洁，坚守正义而饿死在首阳山下，又怎能让他步行千里到齐国取回十座城池呢？像尾生那样诚信，抱柱而死，又怎样让他步行千里退去齐国军队呢？我正是以所谓的忠诚信实在国君面前获罪的呀！”
燕王反问苏秦道：“你自己不忠诚信实罢了，难道还有因为忠诚信实而获罪的吗？”
苏秦举例说：“妻子与人私通，打算毒死丈夫，侍妾得知后就假装摔倒打翻了毒酒。丈夫很生气，惩罚了侍妾。侍妾打翻毒酒，保存了丈夫和妻子，却免不掉挨板子。我的罪名跟侍妾的遭遇相类似！”
于是，燕王恢复了苏秦的官职，愈发厚待。
04
走出太平村村委，夜已经深了，暑气因沾染上露水也有了些凉意。
返郑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苏秦当年所处的地位可谓显赫，了解了他的一生后，我倒是觉得苏秦从来都没有因为荣华而表现出来富贵的气质，相反，却因为要处理复杂的“六国”政治情事，思前想后，长夜难眠，终日面容憔悴。甚至于因“爱说”而得罪了不少王公大臣，最终在齐国遇刺身亡。虽然死前用尽计谋借刀杀人——让齐愍王把他车裂后抓住并杀了刺客，但他的间谍身份，还是大白于天下，成为战国时期政治背景中说客的一个奇葩。
说苏秦荣华后并没有得到富贵还有一个原因，按照常理，位居相位，都会为自己的身后事作些养老的打算，如清朝的陈廷敬，在自己的原籍搞了个“皇城相府”。身挂“六国”相印的苏秦，却没有留下点滴物质财富，今天的太平村里竟然没有苏秦的“一席之地”。倒是民间的有心之人，不惜笔墨，给苏秦画了张神态鲜活的形象：苏秦的说辞，汪洋恣肆，犀利流畅，气势磅礴，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形成他独特而雄辩的说辞风格。其说辞或夸张、或描写、或排比、或比喻，间或插入曲折动人的小故事，娓娓道来，相应成趣，又使文章层峦叠障之中突见一马平川，急风骤雨过后又是绚丽多彩的艳阳天气。有时形象对比，有时引经据典，有时渲染气氛，有时动之以情，有时晓之以理，不仅使读者感到苏秦具有独抵华屋之下一揽群小的气度，而且从太史公的语言艺术中感到美的享受……
深夜寻访苏秦故里，除了唐代那通墓碑，的确没有发现苏秦遗留下来任何物件，那怕是一堵墙，一片瓦，一把锄头，一柄镰刀。
收回思绪，车窗外的田野，黑在星光下。苏秦，这位战国时期著名的说客，在太平村的玉米地里，越发让人感到没有富贵气质了。
作者简介
孙勇，郑州人。河南省散文学会副秘书长，散文随笔作品发《光明日报》《散文选刊》《河南日报》等报刊。出版散文随笔集《别挡住我的阳光》《雨打周庄》、长篇小说《罪与罚》、歌诗集《盼望落雨》等。《别挡住我的阳光》获得郑州市第十二届五个一工程文学艺术优秀成果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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