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琮礼地,如何操作呢?以琮作地户,以酒及牲血灌入,因名为灌礼

说琮:灌祭有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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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 琮(终结篇)

玉琮放置在墓主的特定部位,往前追溯龟甲也放置在同一部位,这让我们得知两物所具有的意义应当有同一性。龟甲可以是特别制作的宗函,但玉琮却不一定是这样,琮在用作死者的宗函之前,或者说是与此同时,它应当有另外的用途,并不是所有的琮都是专门制作的宗函。

《周礼》说“黄琮礼地”,玉琮作为祭地的礼器,究竟如何使用,过去的研究并不充分。现在所知最具体的用法,是邓淑苹教授的穿木棍高高举起的设想,但是还需要证据来说明。就直接的理解来说,礼祭的对象是地,却要将琮高高举起,这样离地就更远了,似乎于理不合。

依《周礼·大宗伯》所说:“以血祭祭社稷”,血祭的方法,据清人金鹗在《求古录·燔柴瘗埋考》中解释:“血祭,盖以滴血于地,如郁鬯之灌地也。”这是灌祭,即是用牲血和酒灌注于地以祭地神,血与酒渗入地下完成献祭。

这灌祭倒也不是清代人的凭空推测,在《礼记·郊特牲》中对灌祭也有记述:“周人尚臭,灌用鬯臭,郁合鬯臭阴达于渊泉。灌以圭璋,用玉气也。既灌,然后迎牲,致阴气也。”周人降神以香气作导引,献神之前先灌鬯酒,浓香的鬯酒灌入地下通达黄泉。灌祭还要借助玉气,灌鬯用的勺用圭璋为柄,使香酒顺畅润入地下。

注意这里说用玉助祭,是为着借玉气助灌。舀酒与血,灌之于地下,所用的勺子以玉璋玉圭为柄。《周礼·考工记·玉人》:“祼圭尺有二寸,有瓒,以祀庙”。郑玄注云:“祼之言灌也,或作淉,或作果。祼谓始献酌奠也。瓒如盘,其柄用圭,有流前注”。

不能明了的是,是一勺接一勺地直接灌入地下,还是需借助什么导流器具。如果需要,当然还是得借玉气,而这时玉琮就派上了用场。

我这里有一个大胆推测:圆内方外的玉琮放置在方形土台上,用勺子舀上的牲血与香酒注入琮孔,一勺一勺注入,让它借助琮之玉气浸入地下,让地神享用。如此看来,这玉琮也即是地神的一张嘴,地神是通过琮来饮酒饮血。而且琮之筒口上大下小,亦便于以勺灌注。

这样的灌祭又称为祼,《大宗伯·玉人》写作果,或又作淉。这样的灌,就是浇灌、灌注之意,灌注离不了以玉气助祭,圭璋琮都出现在现场,最后都会入地瘗埋。

这样的祭祀过程,孔子似乎不大感兴趣。《论语·八佾》记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一语,孔子表示从灌酒开始以后的环节,他不愿意看它。为什么,也许他是尊祖而不重神吧。

祭祀作为仪式,一些程式的确立,既有传统的约束,也会有时代的变迁,一些细节没有完整记录和描绘也可以理解。如以璧礼天,应当是以璧孔象征登天之门,在汉代一些描述天门的图像上,我们就见到了以璧孔作天门入口的画面。有登天之门,就少不得入地之口,试想礼地的琮的中孔,应当就是入地之口。有点遗憾的是,现在还没有发现这样的图像资料。

如果这个推测有些道理,那灌礼用玉柄的勺子就更好理解了。既然用勺子,不会是随处漫灌,将酒与血舀入琮口渗进地下,程式如此设立,那是理所当然了。

周代祭地的正祭,是夏至日在都城北郊水泽中心的方丘举行,方丘就是方形祭坛,象征大地。祭地主要仪式是祭毕掘坎穴将牺牲等祭品埋入土中,这个过程中出现了玉琮,但在文献上没有见到它的具体用法,或者是与祭品一同埋进土中。

周人祭地的祭法,应当承自更早的时代。《书·泰誓》说,“类于上帝,宜于冢土”。《尚书注》说“祭社曰宜。冢土,社也”。《礼·王制》也说“宜乎社”。古文献记载的土地神是“社”,祭礼称为“宜”,这祭名也是承袭而来。

在《通典·卷四十五》,对于三代祭地之礼记述甚详,应当有所依凭。在“吉礼四”中是这样记述的:夏以五月祭地祇,殷以六月祭。周制,大司乐云:“夏日至礼地祇于泽中之方丘”。礼神之玉以黄琮,琮,八方,象地。牲用黄犊,币用黄缯。其日,王服大裘,立于方丘东南,西面。乃奏函钟为宫以下之乐,以致其神。讫,王又亲牵牲取血,并玉瘗之以求神。

这是说王要亲自“牵牲取血并玉瘗之”,这里出现的玉,当然重点是琮了。是血灌于琮,尔后瘗埋。

圜丘祀天,方丘祭地。和圜丘祀天不同,天在上用燔燎之礼,地在下用血祭瘗埋之礼,用牲血及其他祭品浇灌、瘗埋于地,使其下达,及于地神,供神祇享用。

回过头来,我们再看看琮之圆筒,这是了解玉琮用途一定要解释的问题。那个穿孔,如果只是表现外观的方形与纹饰,就不必要费力去钻孔,可能这个穿孔的过程已经被看作是一种长长的仪式体验,穿透的过程一定寄寓着无尽的希冀吧。这个很难穿透的孔,也一定会有特别的用处。

西周玉琮(陕西长安张家坡) 光滑的琮孔一定有特别的用途

玉琮立置于地上,而不是穿木高举。中孔不为通天,而是借玉气导流牲血香酒入地。如果琮出现在灌礼上不是这样使用,它的作用又怎样能得到发挥呢?

有了这样的理解,如果在良渚时代也是以琮祭地,那琮上的神像可能得重新定义。这神像当为地母,不会是天神之属,也不能是神鸟之类。观琮纹之神兽神人像,神兽呈俯身匍匐状,并无一飞冲天气象,却似爬行入地之姿。阔嘴大张非鸟类之属,足趾亦非鸟爪之形。变换一下思路,由升天改入地,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如若不是为灌礼祭地,神兽又何必如此设计?

良渚文化玉器上的神面纹 (浙江余杭)

这时我们应当会想到,为什么玉琮——主要是指那些高体琮,都是上大下小的造型,上筒口大正是为着灌礼的便利设计的。有的琮甚至将上筒口做成微侈之形,更是为着灌礼的便利设计的。有了这样对琮孔琮口的理解,我们对琮的用途的认识也就提升了。

石硖文化玉琮(广东封开对面岗)

良渚文化玉琮(浙江海宁佘墩庙)

良渚文化玉琮 (左江苏武进寺墩右四川成都金沙)

我们再来看良渚莫角山,那方方的土筑高台,那环绕高台的水池。高台上也许不是王宫居所,说不定就是一座祭坛。水围方丘,祭地的方丘,《诗·小雅》说的“以社以方”,就是这样的写照。

当然玉琮之用,还不只限于灌礼祭地和宗函敛葬,我们在先秦文献中还看到它在另外的场合出现:

《礼记·聘义》:“圭璋璧琮,凡此四器者,唯其所宝,以聘可也”。

《周礼·典瑞》:“瑑圭璋璧琮”。

《墨子·明鬼下》:“珪璧琮璜,称财为度”。

《孔子家语·刑政》:“圭璋璧琮不粥于市”。

结合文献记述与考古研究,隐没在历史长河中的玉琮,它的文化必将渐渐明晰起来。

附注:近读严志斌《漆觚、圆陶片与柄形器》(《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20年1期),通过考察良渚文化、二里头文化、商文化墓葬中玉锥形器、玉柄形器、圆陶片、漆觚的空间关系,认为漆觚在良渚文化时期、夏商周时期墓葬的器物组合,特别是酒器组合中占有重要地位。玉锥形器与玉柄形器形态上存在递变关系,在功能上存在同一性,使用方式上都是榫接于木棒上置于觚中以祼酒。这种玉柄形器是为瓒,与觚组合在祼礼中使用。墓葬中常见的圆陶片是漆觚用来堵塞剜制中形成的孔腔的隔断,其来源当是良渚文化漆觚使用的木塞与圆玉片。可以用圆陶片来判断漆觚的存在,从而重估墓葬的器物组合。祼礼的来源相当古老,良渚文化时期就在江南地区流行,在二里头文化时期进入中原,随早商文化的开拓而广布,并传承至西周时期。

还有的研究者如方向明注意到陶觚漆觚底部穿孔的现象,这都为灌礼过程的复原研究指示了重要切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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