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众家第118期】（小说阅读.柳伊）钟鼓楼的鸽哨
钟鼓楼的鸽哨
作者：柳 伊
从房管所出来，丹沿着小胡同信步走进了旧鼓楼大街旁的二环城市公园内。她踩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穿过枝蔓缠绕的一座座小方亭，来到一个长椅上坐下来。此时正是初春时节的午后，公园里静静地，风儿轻柔地吹拂着，垂柳婀娜地舞者，串串粉红的桃花、朵朵白色的玉兰、点点金黄的迎春在冬青和黄杨翠绿的衬托下，愈发显得娇嫩妩媚，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气息。丹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地呼出来，顿时感觉惬意无比。
“嗡嗡嗡…….”一阵悦耳动听的鸽哨声从空中传来，丹张开眼睛抬头往空中望去，几羽灰白色的鸽子从钟鼓楼方向飞来，在公园的上空盘旋了几圈儿又向东北方向飞去。
“啊，鸽子……….”丹的心头漫起了一种异样的情怀，心灵深处的一段与鸽子鸽哨有关的记忆也慢慢打开…….
千禧年八月末的一天，丹将家搬进了钟鼓楼下的一个四合院内，她的孩子该读小学了，为了能让孩子进东城区的学校，她买下了这座四合院内的两间平房，工作地点也从总部调到了离家较近的分部。
从舒适的大三室搬进南北两间平房，从二人世界一下子进入三口之家（孩子从出生一直在丹的父母家生活，前几天才接回到他们身边），从轻松的总经理助理一下子成为独挑一面的分部经理，丹的角色还没完全适应过来，丈夫的单位又发出了派他去国外工作的通知，如此好的机会怎能错过？丈夫匆匆收拾行李，几天后便登上了飞往另一国度的班机。
丹的生活顿时显得忙乱起来，早上急匆匆送孩子进位于胡同深处的学校，然后以最快速度赶到公司，处理繁杂的工作……，许多年后丹对朋友笑称那个时期的自己是个机器人。
那个时期整整三年，就是在这三年期间，丹与钟鼓楼的鸽哨发生了一段令她至今记忆犹深难以忘怀的故事……..
早晨送孩子进校门后，丹必须要穿过几条胡同，来到位于旧鼓楼大街上的车站，记不清从哪一天开始，只要她路过那个红漆院门时，就会有一群鸽子腾空而起，“呼呼呼，扑啦啦”，而此时的丹便会非常懊恼，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会令她惊吓一阵儿，搅扰她的思绪，破坏她的心情，那时的她无比恼恨这养鸽之人：“谁呀这么讨厌！不早不晚偏偏在我过去时让鸽子乱飞！”这种情绪时常被带到单位，公司的同事都知道在丹上班必经的胡同里有一群鸽子专等她过来时腾飞，因而有时丹表情阴郁或对他们发脾气时，大家都背后笑称“千万别惹她，肯定又被人放了鸽子……..”
不管丹如何恼怒，那群鸽子照旧在她头顶腾飞不误，那烦人的鸽哨依然会响个不停，日复一日，不知不觉间，丹已渐渐从恼怒转为适应和好奇。有时，当她走进那个小胡同，如果时间充裕的话，她会放慢脚步，悄悄打量那个站在房顶鸽子棚旁手拿一面小红旗的养鸽人，看不清面庞，只看到一个清瘦颀长的身型，待自己走近时灵巧而熟练地舞着旗子，居高临下像将军指挥作战的士兵一样，让那群鸽子盘旋在她的头顶，凭直觉，丹认定这群鸽子确实是为她而放飞的，因为无论她站在胡同口等上一会儿，或是一口气飞快地跑过去，那群鸽子总会不赶早不赶晚，在她经过时腾飞。丹觉得既好气又好笑：这人怎么回事儿，到底是为什么呀？！
一个深秋的风雨天，丹经过那条胡同时，故意往房顶上瞧了一眼，果然屋顶空空的没有人，“哼！你终于有歇菜的时候！”丹禁不住开心地想，当路过那个红漆院门时，她还特意放慢脚步侧头向里望了一眼，但只望了一眼，就足以让她莫名其妙地加快脚步迅速跑了过去。红漆院门打开着，院里靠东屋门口撑着一把路边摊位常用的大遮阳伞，伞下放着一辆摩托车，车上坐着一个面色白净清秀俊朗的男人，深邃的眼神望着院外，仿佛在欣赏雨景又仿佛在等待什么人，在与丹眼神交汇的一刹那时，丹分明感受到那目光一下子亮了一下，继而便看到他的嘴角漾出了一丝友好的笑意。
短短的一瞬间，丹的心情忽然就晴朗明快起来，之前路过这个院门时的恼怒厌烦、慌乱无奈竟然一扫而光。后来，每当她再经过那个小院，她都会停下脚步抬起头，愉快地聆听那悦耳的鸽哨，微笑地观赏那群鸽子在蓝天白云下优美地盘旋飞舞，尽情享受那一刻的美好时光。丹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好，笑容一天比一天灿烂，工作成效一天比一天高，工作表彰会上，名字总是被老总赏识地提到……..
三年的时光在每天悦耳的鸽哨声中愉快地过去了，孩子已经能自己上学了，丹又调回总部，她不用再穿过那条胡同去旧鼓楼大街坐车而改从地安门直接去总部了。
然而有一天，当二环城市公园建好后的一个夏日傍晚，丹来到公园散步赏景时，她才猛然发现那条胡同不见了，那个地方变成了公园里的一块绿地。丹的心情莫名地有些惆怅，她想起了在这里曾经聆听过的美妙的鸽哨声，想起了那一群美丽的鸽子，想起了那张充满友好笑容的俊朗的脸…….
年终公司搞征文活动，丹将自己从总部到分部工作的一段经历写了出来，其中还充满感情地回忆了那段“被放鸽子”的美丽往事，她的征文获了一等奖。
丹用获奖奖金请客并当众朗读了那篇文章。席间，一位同事坐过来悄悄对她说：“半年前，我在报纸上读到过一个关于放鸽子的散文，说的是几年前他曾养过一群鸽子，每天专等一个人路过他家门前时放飞，是不是就是你写的这个人啊？”
丹定定地望着同事：“他写了到底为什么吗？”
“好像是说他非常喜欢鸽子，认为鸽子是美好生活的化身，就故意放给那人看，后来就写不知为什么见不到她了，觉得挺失落什么的。”
“什么报纸啊?”
“哟，这我可记不得了，只记得是我老公拿回家来包东西的一张报纸，我就随手看了一下”。同事歉意地说。
那些时候，只要一有空闲，丹就会去图书馆，她试图查阅出那篇文章，但终以遗憾结束。
再后来，丹的孩子读了寄宿中学，她的丈夫由于喜欢上了工作的国度而选择了移民与她分手，丹便在公司附近买了房子居住，鼓楼的房子一直空着，最近要拆迁到芍药居，她得到通知才过来签合同……
大概是人们都吃过午饭和午休的缘故，公园里渐渐热闹起来。丹结束了回忆，轻轻站起身来，穿过小径来到公园旁的洗车店前，招手打了一辆车悄然离开了。
这时，一辆白色的小轿车缓缓驶来，停在洗车店前，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从车上下来，马上有个洗车工笑着跑过来“凡哥哎，有日子没见啦！那天我和女朋友去太阳宫，路过芍药居您家那儿还说呢，啥时我俩也能在这儿买套房住啊！”
凡冲他笑笑，：“小伙子，好好干，会有那么一天的！”
凡将车交给洗车工后，像往常一样信步走进这座二环城市公园。他将手背在身后，悠闲地踱着步子，时而微笑地看着正在嬉笑玩耍的孩子，时而静静地观赏那些正在开放的花朵，当他走到那块绿地时，便抬头眯起眼痴痴地凝望着天空，天空瓦蓝瓦蓝的，此时此刻，凡从心底里涌出一群雪白的鸽子，与瓦蓝的天空和谐成一组想象中的美丽画面，而他出神地伫立着，一任那想象中清脆的鸽哨和洁净的翅羽轻轻地抚拍着他那悠悠的思绪…….
当年，凡的家就在这座二环公园内他现在脚下的位置，他在那座红漆小院里一直生活到搬迁。与他朝夕相伴的除了父母就是一群让他喜欢、令他骄傲无比的鸽子。当早晨的阳光静静地洒在房檐上、葡萄架上时，他的那群鸽子便在他的指挥下优美地盘桓，然后自由自在地飞远，看鸽子在空中翱翔，听悠扬的鸽哨在空中演奏成美妙的音乐，那真是他心中无以轮比的美景啊……
凡是在读初二时开始喜欢并养鸽子的。那天，他和好多同学被班里一名叫许白鸽的女同学邀请到家里参加她的生日聚会，当他们进到那位于胡同深处有警卫站岗的大四合院里时，当同学们带着好奇探寻这里的神秘、面对美味佳肴垂涎欲滴时，只有他独自站在院中望着房顶上走来走去的几羽白鸽静静观赏，许白鸽从屋里跑出来对他说：“跟我来”，然后他跟着她踩着梯子来到房顶的鸽子棚旁，只见许白鸽抄起一面竹竿小红旗左右一挥舞，那几羽鸽子便展翅飞向蓝天，阳光下的许白鸽，仰着头，忽闪着一双晶莹透澈的大眼睛，边舞旗边笑着问：“好玩儿吗”？他呆呆地望着这幅画面，张着嘴竟忘了回答。
“这是我哥哥养的，他参军去了，就把这任务交给我了，但我爸妈不愿意，他们说女孩子整天登高爬下的不雅观而且影响学习，老惦着送人，不让我养，我偏不介，我喜欢它们，它们是我的好朋友……”
晚上回到家里，凡对父母说他想养鸽子，他那在工厂干了二十多年钳工的父亲像看天外来客似地瞪着他：“什么？你想玩鸽子？你出去打听打听去，那是咱们这种家庭玩儿的起的吗？你呀！快点儿毕业，赶紧给我考个技校，早点儿成人那才是正道儿”！
的确，父亲说得在理，当时，一只好鸽子要用五十斤粮票才能换得到呢！
那年冬天，放学后，许白鸽对凡说“你想养鸽子不？我爸妈给我下了最后通牒，坚决不让我养了，我思来想去，觉得只有把它们交给你才最放心”。
凡的眼睛和心里顿时像亮了一道闪电。于是，那几羽鸽子被他从那座神秘大院迎接进了他家的红漆小院。
每个周末，许白鸽都会来到他家，他们并排坐在房顶上，在晴空万里，蔚蓝的天空下，看鸽子抖动双翼，轻盈地穿梭，自由自在地飞翔，听鸽子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弹奏出的美妙音符…..他们的青春脉搏也随着那些精灵在快乐地翻转、俯冲，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随着那忽而低回，忽而高昂的鸽哨激情奔涌，与蓝天白云清风融为一体……
那是凡生命中的一段快乐时光，许白鸽这个有着一双纯洁清澈大眼睛的女孩儿与那些美丽的鸽子一起带给他追求飞翔的感觉，那时的他，在养鸽子的过程中慢慢陶冶了情操，在获得人生乐趣的同时也渐渐有了精神感悟…….
后来，凡的鸽子数量渐渐多了，但许白鸽来的次数却渐渐少了，她考上了大学，再后来，她就出国了。而凡，如父所愿，初中毕业进技校，技校毕业进工厂，他与许白鸽的人生风景线愈行愈远。他把对许白鸽的思念全部融入了对鸽子的感情中，鸽子承载着他的美好渴望。常常，听鸽哨鸣响，观群鸽竟羽，他的心灵会如一泓湖水空静澄明。
直到有一天，那泓平静的湖水突然泛起了涟漪，他惊喜地发现，有一个每天从他家胡同经过的人竟然与许白鸽是那么地相像！她也有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也是清澈中透着纯净！他曾站在房顶远远地望着她，只见她每天都步履匆匆地牵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儿从南向北送到小学校，然后再折回到他家胡同口由东向西穿过路口。看样子是坐车上班去。
“要是许白鸽生活在国内的话，会不会也是这种生活节奏呢”？这样想着，凡便对那人多了一丝关注，甚至当他发现那双大眼睛透露出疲惫的神色时，竟然生出隐隐的心疼。于是，凡便每天早晨放飞鸽子，他希望他的鸽子能让她放飞心情，消除烦恼和疲惫。
当他看到她驻足凝神倾听鸽哨，微笑地望着那群展翅高飞的鸽子时，耳边仿佛又听到了许白鸽多年前那清脆的欢笑和大声的呼喊：“真好玩儿”！
每天为那个长相酷似许白鸽的人放飞鸽子，使凡单调平凡的生活里平添了许多色彩，看到她那快乐的神情，轻盈的步履，仿佛自己的人生也有了新意…..
然而，不知为何，她不再出现了，接着就是搬迁。自从搬进了芍药居小区的楼里，凡也从此结束了养鸽子的生活。胡同渐远，鸽哨杳然。偶尔，他会开车回到这儿，在公园里流连一会儿，而关于鸽哨的记忆也自然而然地会从脑海里时时泛起。啊，那钟鼓楼的鸽哨！那纯洁清澈的眼睛！那美好幸福的快乐时光！你是我心中的美景！是我心中守护的一片净土！你将在我记忆的河底永远闪烁着光芒…….
一阵清脆的鸽哨声从衣兜里响起，那是凡的手机铃声，洗车工告诉他车子洗好了。凡也从他那空灵深邃的思想境界里回到现实，他开车向芍药居方向驶去。
【作家档案】
柳 伊
柳伊，原名刘伟，北京人，北京市东城区作家协会会员，丰台区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诗歌、散文、小说散见于《工人日报》、《山东晚报》、《北京矿工报》、《东城文苑》《天坛》等报刊杂志。有作品在《作家报》及一些征文活动中获奖。喜欢用轻柔清丽的笔触叙述描摹甜美生活中蕴含的哲理及深远意境。
《文艺众家》公众平台
注意事项：稿件要自行编辑好以word文件形式投入信箱，作者简介及联系方式附在稿件后即可，莫要单独发，作者照片直接发邮箱。投稿后请务必加主编微信：139104203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