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典语》(群书治要本)
陸景《典语》(群书治要本)
【題解】《典語》一書,世已久佚,唯《群書治要》存其大概。《爾雅·釋言》云:典,經也。《説文》云:語,論也。因此,《典語》一書,闡發的是古聖先賢的大道。陸景的《典語》共五卷,所闡發的政見很有眼光。他主張「敬賢」,尊重人才,認爲「俊乂在官,則治道清」,一個國家如有大批忠心耿耿的人才,政治就必然會清明;而如果「奸佞幹政,則禍亂作」,政權爲小人奸佞把持,國家就必然有難。所以他主張「誅惡」,并且不遺餘力,提出「敬一賢則衆賢悦,誅一惡則衆惡懼」。他看到了賞罰嚴明對於政治的重要,還强調「爵禄不可不重」,主張對百官厚其爵禄,但俸禄的給予必須和功勞的大小、德行的高低相聯係,即「制爵必俟有德,班禄必俟有功。」《典語》是給面臨亡國的吴國提出的治國方略,内容重在内修政治,諷喻吴主要「遠小人,親賢人」,否則亡國不遠。這從側面也反映了吴主昏庸,小人亂政的局面。魏徵等在《群書治要》中節録《典語》,是因爲它非常有針對性,就是在國家内部腐朽、外强覬覦的亂局下,救治國家的政治主張,有非常普遍的借鑒意義。這樣救治國家大致可以分三個層次,一是重視爵禄封賞,使國家的官吏都能恪盡職守。重封賞的同時也重刑法,所謂至賞不費,至罰不濫。必須保持法律的公平與正義。認爲用忠臣可以治國,而用小人衹能亂國。二是主張位得其人,人得其用。要重視量才用人。三是在用好人才的基礎上,文武并用。特别强調收回民心,并給出收回民心的方法,即是内修文德,纔能「臨軍士忘其死。」衹有在百姓治理好的基礎上,纔談得上軍隊建設。然而又强調軍隊建設不能廢弃,即使在太平治世,軍隊也要起到震懾的作用。
【作者簡介】陸景(公元249年——280年)字士仁,吴郡吴縣體亭(今上海松江)人,吴偏將軍陸抗之子。陸晏之弟,陸機、陸玄、陸雲之兄。從小受祖母管教,潔身自好,勤奮苦學,博覽群書,精通文史,多有政治主張,并爲公主賞識,官拜騎都尉,封毗陵侯。後任偏將軍,統帥父親的部分兵馬,在與西晋王濬交戰時被殺,年三十一歲。陸景讀書萬卷,敢於發表政見,陸景著書數十篇,《隋書·經籍志注》有陸景一卷,傳於世。
爵禄赏罚。人主之威柄。帝王之所以为尊者也。故爵禄不可不重。重之则居之者贵。轻之则处之者贱。居之者贵。则君子慕义。取之者贱。则小人觊觎。君子慕义。治道之兆。小人觊觎。乱政之渐也。易。曰。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人。故先王重于爵位。慎于官人。制爵必俟有德。班禄必施有功。是以见其爵者昭其德。闻其禄者知其功。然犹诚以威罚。劝以黜陟。显以锡命。耀以车服。故朝无旷官之讥。士无尸禄之责矣。夫无功而受禄。君子犹不可。况小人乎。孔子所以耻禀丘之封。而恶季氏之富也。故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不以其道得之不处。苟得其志。执鞭可为。苟非其道。卿相犹避。明君不可以虚授。人臣亦不可以苟受也。书。曰。天工人其代之。是以圣帝明王。重器与名。尤慎官人。故周褒申伯。吉甫著诵。祈父失职。诗人作刺。王商为宰。单于震畏。千秋登相。匈奴轻汉。推此言之。官人封爵。不可不慎也。官得其人。方类相求。虽在下位。士以为荣也。俗以货成。位失其守。虽则三公。士以为辱也。故王阳在位。贡公弹冠。王许并立。班伯耻之。
天子据率土之资。总三才之任。以制御六合。统理群生。固未易为也。是以圣帝明王。忧劳待旦。勤于日昃。未有不汲汲于求贤。勤勤于远恶者也。故大舜招二八于唐朝。投四凶于荒裔。殛鲧不嫌登禹。亲仁也。举子不为宥父。远恶也。以能昭德立化。为百王之命也。夫世之治乱。国之安危。非由他也。俊义在官。则治道清。奸佞干政。则祸乱作。故王者任人。不可不慎也。得人之道。盖在于敬贤而诛恶也。敬一贤则众贤悦。诛一恶则众恶惧。昔鲁诛少正。佞人变行。燕礼郭隗。群士向至。此非其效与。然人主处于深宫之中。生于禁闼之内。眼不亲见臣下之得失。耳不亲闻贤愚之否臧。焉知臣下谁忠谁否。谁是谁非。须当留思隐括。听言观行。验之以实。效之以事。能推事效实。则贤愚明。而治道清矣。
王者所以称天子者。以其号令政治。法天而行故也。夫天之育万物也。耀之以日月。纪之以星辰。运之以阴阳。成之以寒暑。震之以雷霆。润之以云雨。天不亲事。而万事归功者。以所任者得其宜也。然握璇玑。御七辰。调四时。制五行。此盖天子之所为任者也。孔子曰。唯天为大。唯尧则之。帝王之盛莫过虞。昔帝尧之末。洪水有滔天之灾。熏民有昏垫之忧。于是咨嗟四岳。举及侧陋。虞舜既登。百揆时叙。二八龙腾。并干唐朝。故能扬严亿载。冠德百王。舜既受终。并简俊德。咸列庶官。从容垂拱。身无一劳。而庶事归功。光炎百世者。所任得其人也。
天子所以立公卿大夫列士之官者。非但欲备员数设虚位而已也。以天下至广。庶事总猥。非一人之身所能周理。故分官别职。各守其位。事有大小。故官有尊卑。人有优劣。故爵有等级。三公者。帝王之所杖也。自非天下之俊德。当世之良材。即不得而处其任。处其任者。必荷其责。在其任者。必知所职。夫匡辅社稷。佐日扬光。协齐七政。宣化四方。此三公之职。笾豆之事。则有司存。大臣不亲细事。犹周鼎不调小味也。故。书。曰。元首丛垄哉。股肱惰哉。庶事隳哉。此之谓也。陳平曰。宰相者上佐天子。下理阴阳。外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其任其职也。可谓知其任者也。
天下至广。万机至繁。人主以一人之身。处重仞之内。而御至广之士。听至繁之政。安知万国之声息。民俗之动静乎。故古之圣帝立辅弼之臣。列官司之守。劝之以爵赏。诫之以刑罚。故明诫以效其功。考绩以核其能。德高者位尊。才优者任重。人主总君谟以观众智。杖忠贤而布政化。明耳目以来风声。进直言以求得失。夫如是。虽广必周。虽繁必理。何则。御之有此具也。夫君称元首。臣云股肱。明大臣与人主一体者也。尧明俊德。守位以人。所以强四支而辅体也。其为己用岂细也哉。苟非其选。器不虚假。苟得其人。委之无疑。君之任臣。如身之信手。臣之事君。亦宜如手之击身。安则共乐。痛则同忧。其上下协心。以治世事。不俟命而自勤。不求容而自亲。何则。相信之忠著也。是以天子改容于大臣。所以重之也。人臣尽命于君上。所以报德也。宠之以爵级。而天下莫不尊其位。任之以重器。天下莫不敬其人。显之以车服。天下莫不瞻其荣者。以其荷光景于辰耀。登阶于天路也。若此之人。进退必足以动天地而应列宿也。故选不可以不精。任之不可以不信。进不可以不礼。退之不可以权辱。昔贾生尝陈阶级。而文帝加重。大臣每贤其遗言。博引古今。文辞雅伟。真君人之至道。王臣之硕谟也。
夫料才核能。治世之要也。凡人之才。用有所周。能有偏达。自非圣人。谁兼资百行。备贯众理乎。故明君圣主。裁而用焉。昔舜命群司。随才守位。汉述功臣。三杰异称。况非此俦而可备责乎。且造父善御。师旷知音。皆古之至奇也。使其探事易伎。则彼此俱屈。何则。才有偏达也。人之才能。率皆此类。不可不料也。若任得其才。才堪其任。而国不治者。未之有也。或有用士而不能以治者。既任之不尽其才。不核其能。故功难成而世不治也。马无辇重之任。牛无千里之迹。违其本性。责其效事。岂可得哉。使韩信下帷。仲舒当戎。干公驰说。陆贾听讼。必无曩时之勋。而显今日之名也。何则。素非才之所长也。推此论之。何可不料哉。
政有宜于古。而不利于今。有长于彼。而不行于此者。风移俗易。每世则变。故结绳之治。五帝不行。三代损益。政法不同。随时改制。所以救弊也。易。曰。随时之义大矣哉。孔子曰。不教民战。是谓弃之。司马法曰。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明用武有时。昔秦杖威用武。卒成王业。吞灭六国。帝有天下。而不斟酌唐虞以美其治。损益三代以御其世。尔乃废先圣之教。任残酷之政。阻兵行威。暴虐海内。故百姓怨毒。雄桀奋起。至于二世。社稷湮灭。非武不能取。而所守之者非也。传。曰。夫兵犹火也。不戢将自焚。秦无戢兵之虑。故有自焚之祸。好战必亡。此之谓也。徐偃王好行仁义。不修武备。楚人伐之。身死国灭。天下虽安。武不可废。况以区区之徐。处争夺之世乎。忘战必危。此之谓也。汉高帝发迹泗水。龙起丰沛。仁以怀远。武以弭难。任奇纳策。遂扫秦项。被以惠泽。饰以文德。文武并作。祚流世长。此高帝之举也。秦汉俱杖兵用武。以取天下。汉何以昌。秦何以亡。秦知取而不知守。汉取守之具备矣乎。中世孝武以成功恢帝纲。元成以儒术失皇纲。德不堪也。王莽之世。内尚文章。外缮师旅。立明堂之制。修辟雍之礼。招集儒学。思遵古道。文武之事备矣。然而命绝于渐台。支解于汉刃者。岂文武之不能治世哉。而用之者拙也。班输骋功于利器。拙夫操刀而伤手。非利器有害于工匠。而夫膏粱旨馔。时或生疾。针艾药石。时或疗疾。故体病则攻之以针艾。疾疗则养之以膏粱。文武之道亦犹是矣。世乱则威之以师旅。道治则被之以文德。
天生蒸民。授之以君。所以综理四海。收养品庶也。王者据天位御万国。临兆民之众。有率土之资。此所以尊者也。然宫室壮观。出于民力。器服珍玩。生于民财。千乘万骑。由于民众。无此三者。则天子魁然独在。无所为尊者也。明主智君。阶民以为尊。国须政而后治。其恤民也。忧劳待旦。日侧忘餐。恕己及下。务在博爱。临御华殿。轩槛华美。则欲民皆有容身之宅。庐室之居。窈窕盈堂。美女侍侧。则欲民皆有配匹之偶。室家之好。肥肉淳酒。珠膳玉食。则欲民皆有余粮之资。充饥之饴。轻裘累暖。衣裳重玺。则欲民皆有温身之服。御寒之备。凡四者。生民之本性。人情所共有。故明主乐之于上。亦欲士女欢之于下。是以仁惠广洽。家安厥所。临军则士忘其死。御政则民戴其化。此先王之所以丰动祚享长期者也。若居无庇首之庐。家无配匹之偶。口无充饥之食。身无蔽形之衣。婚姻无以致娉。死葬无以相恤。饥寒入于肠骨。悲愁出于肝心。虽百舜不能杜其怨声。千尧不能成其治迹。是以明主御世。恤民养士。恕下以身。自近及远。化通宇宙。丕惧民之不安。故能康厥世治。播其德教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