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海厮守一辈子

(朗读者:原野风)

     

每一次见到扳罾者,我都会无端地滋生出许多敬意。

罾(zeng)是一种鱼网,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被发明应用,《庄子》、《楚辞》里皆有提及。罾呈正方形,四个网角用两根弯曲的毛竹固定住,交叉点的上方连着另一竹竿,竹竿上还有一根粗粗的绳子,起到杠杆的原理。支点的下方绑着几块砖,以达到坠重的目的,能使罾网顺利沉入水中。

扳罾分为两种,一种在船上进行,也就是将罾安装在渔船上,随潮而走。这种作业手法我们现在还能见到。另一种则是将罾安置在山涯上,有一个固定的位置。位置的选择颇有讲究。一是必须是在山涯间,其次是涯的高度与陡度,大多以落差十几米,尽量陡峭为考量。再者是罾网落海的位置,一般以下面有个较大的潭,潮水退尽后依然有积水作为首选点。

在安置罾网之前,还需要完成一项工程。对于渔民来说,这工程算是较浩大、复杂的了,要在海面上用木头打桩建一个井台。又由于活动点离村较远,还需要在山涯边搭一座棚子,也就是草寮一样的一间小屋,既能躲避风雨,又能做饭睡觉。草寮与井台之间就用木板或竹枥联结起来,构成一条窄窒的栈道,便于行走。所以我们那儿也把扳罾称为扳罾棚。栈道内另需搭建一座支架,操作时,人只需用力拉动支架上那根与罾网联结起来的粗绳,罾就会脱离水面,慢慢上升。其原理就像我们平常见到的用葫芦提重物。

扳罾需要在涨潮或者平潮时进行。因为许多鱼喜欢随潮,奔腾的潮水遇到山涯的阻挡,便会产生出惊涛拍岸的壮观,拍岸的时候,同时也将涯缝间的许多微生物拍了出来,鱼儿就在那些摔碎的泡沫中寻找自己的食物。

扳罾绝对是力气活。将罾放在井台的最前端,彻底浸入水中,一浪过后,即可上提。这提升的过程是着实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但见扳罾者的身体僵成了一条弓,双腿像钉子似的牢牢钉在竹枥上,双手紧握绳索,手臂上的青筋根根绽露。渐渐的,罾就高开了水平。

收获全凭运气。有时一无所获,有时却很可观。鲣鱼、鲥鱼、海鳗、虾、梭子蟹等等,琳琅满目。泥涂里的成绩若与扳罾相比,那是小儿科,毕竟扳罾的投入更大,付出更多。这同样也体现了投入与产出之间的公平原则。

当那些透骨新鲜的渔儿在罾网里活蹦乱跳时,扳罾者的心情应该是开朗的。用长长的撩篼在罾网里轻轻一刮,手上就有了沉甸甸的感觉。在扳罾者的眼睛里,它们已不是鱼,而是钱,它们是油盐酱醋、女儿们的花棉袄、儿子们的学杂费。这使我想起了小时候母亲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她说:“只要肯吃苦,大海从来就不会饿死人。”

退潮了,罾网被收了起来,高高地挂起。这时候,也是扳罾者最悠闲的时候,他可以睡觉、可以欣赏大海的美景,不急、不躁,再耐心等待着下一个潮汐的到来。

只是,依旧孤独。

也许,在城里人顾盼流连的目光里,扳罾这个行为充满了诗意和美感。但在扳罾人自己看来,那绝对是一种单调乏味的苦力活,其间伴随着孤单与寂寞。不然,你去试一试,保证没几下,就被累得趴下。

我曾经有个初中时的数学老师,退休以后,在城里闷得慌,就想到了回家扳罾。凭着多年的记忆,他好不容易看中了一个地方,花了一万多元请人打桩、结网、搭棚子。很快,一具罾网俨然在海边矗立了起来。看着结实的罾网,听着依旧的涛声,我那老师兴奋得像个小孩子,索性将煤气灶、被子等日常生活用品也一并载去,大有一温旧梦,想要与大海厮守一辈子的架势。

然而,没过几天,他就灰溜溜地回来了,开始在电脑上学习斗地主了。问他为什么?他说没有鱼。“两天都扳不上一条鱼,还有什么兴趣?”

也许,我那数学老师说的是实话,也许,他是耐不了这大海一样无边无际的寂寞。原因就在于,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的渔民。因为真正的渔民都具有足够的耐心,也早就学会了等待。尽管他们看上去,有些粗犷、甚至火爆。

所以,很多时候,在我看来,那扳罾者又何尝不是在扳自己的生活和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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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梦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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