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伟:擦背

小时候我不会擦背,都是父亲替我擦。擦背,其实不止于擦拭背部,这是进过公共浴室且享受过这种服务的人都知道的。记得父亲蹲着身子、俯着身子、侧着身子、扭着身子忙乎一阵子,我便由一个非洲黑小子变成了一个欧洲白人。印象中,父亲那时的手臂忒粗壮,力气忒大,裹着湿毛巾的大手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几个来回,我的背就被擦得通红,火辣辣的,再在热水里一泡,我成了鲜汤中的关公虾。那时候,我总是一边享受着,一边避让着,于是父亲只好意犹未足地停止工作。

上小学了,父亲照例每周都替我擦背。他总是半蹲着,大手有节奏地在我身上巡逻测探,方向也随时改变。与小时候不同的是,我不再觉得身上被半干的毛巾搓得疼痛了,挺舒服的。父亲擦完背总是满头大汗,我知道他很累,但他从不说,有时还故意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父亲擦背时,中途暂休的次数多了起来。在暂休时,他总是前后左右地打量着我,拍拍我的身子,特别是将欣赏的目光投射在健壮的部位。透过父亲的目光,我隐约地感觉到了父亲的满意。那目光似乎在说:好小子,长得挺壮实的呗。我也知道,我活生生是父亲的克隆品。

上初中了,父亲便很少为我擦背了,因为他早就向我传授了擦背的技术,说要我早早独立。不过,偶尔他也会技痒难熬,重操旧业,拉过我的手说:“小子,过来,让老子'过把瘾’!”我当然乐得受用──反正是你要主动服务的,又不是我懒。父亲还是那么认真,只是节奏放慢了,手不再像当年那么有力,虽然我还是感觉到四肢轻松,浑身舒坦,但总有一种不够味的感觉。父亲那边却已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了。父亲老了,我心里明白,他也明白。他的目光中不再仅仅是关爱和欣赏,而是多了一份期盼,似乎在说:你爸爸老了,不中用了,我们吴家就看你啦。

望子成龙,当然是为父之常情,这我能理解。我知道,我的身上,播种了父亲希望的种子。他这一生平平淡淡,就想着儿子争口气,就想着在儿子身上“长利息”。我是吴家的未来,肩负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我要奋发,就像父亲为我擦背那样尽心尽力,做个好儿子。

可我知道我并不争气,成绩总是在低谷徘徊。为这,我常常在夜里对着雪白的墙壁辗转反侧,心绪难平,有时竟至暗自流泪,不能自禁。我是不肖之子,倒不是因为成绩不好──父亲从来都主张量力而行,而是因为我没有尽力。我常常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背,回味着当年辣辣的舒适的感觉。现在进高中了,我要重新开始。

有时候,迷迷糊糊中我梦见自己考了全班第一,父亲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有时候还会梦见人到中年的我正在为两鬓苍白的老父亲擦背,父亲幸福地眯着眼看着我,那目光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有梦就好,父亲,相信儿子吧,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享受到儿子“擦背”──不仅仅是擦背──的幸福的。

[简评]写亲情易流于浮泛空疏,本文叙写父爱却避开了老套路,在“擦背”上做足文章,切入口小,感人至深。结构上循着“小时候-小学-初中”纵向串联,形成递进之势。父亲的身体渐衰,对“我”的期望渐厚,父爱的表达方式也渐趋含蓄,这符合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也契合父子感情的发展过程。文末写到了“梦境”,实中生虚,于质朴中平添了一份空灵。小作者很善于进行细节的刻画,擦背时手的动作,擦背后的疲惫,擦背中的目光,都很到位。语言上时有“出彩”处,例如“我便由一个非洲黑小子变成了一个欧洲白人”,“大手有节奏地在我身上巡逻测探”,“就想着在儿子身上'长利息’”,表现力都很强。(周建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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