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泼掉的水 也应该泼在需要水的树根上
想要泼掉的水 也应该泼到需要水的树根上
作者
岸岸
禅宗长老培养小僧侣,不会不厌其烦地灌输难懂的经典,而是将难懂的道理融汇在日常的细微小事中予以教育。
比如有小僧侣要将洗东西剩下的一点水随意泼洒到院子里,长老看到之后,就会大喝一声:“混账,不许糟蹋东西!”如果有小僧侣辩解说,就这么一点点洗东西剩下的脏水,泼掉有什么好可惜。
长老便说:“每一滴水,对草木都是宝贵的,为什么想都不想就这么浪费?即使要泼掉,也应该泼到需要水的树根上。”
这是日本作家水上勉在他的散文《吃土》一文中写到的一件小事,我却感触颇深。
很多年前有一天,我在网上发了个帖子,说有个多出来的小折叠沙发,想要送给需要的人,方便的话,请联系我来自提。来应贴的,巧不巧却是我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学生,我记得她,很乖巧的一个女生,在我初来这里谋生的时候,给我煮过一顿很好喝的排骨海带汤。
在留言框里,她说:“老师,我就住在西部金科这里的移民房里,晚上来拿可以吗?因为正在上班。”我就说:“那正好,我现在要过来买菜,顺道带过来就是了。”
可是,当我拖着那个其实也并不很小的沙发走出楼道口的时候,却发现天空在细细地落雨。不能失信于人,那个沙发也很重,实在搬不动了,于是,我就把它放在了一楼阿姨寄放垃圾的空地方,然后跑到不远处的马路边上拦车。
正是上课时分,又在下雨,学校门口很安静,偶尔有过往车辆,也并没有出租车。
就这样,我一边站在公交站牌下等车,一边有心无心地看着细细的雨逐渐变大,一股股的小溪流从我眼前的下水道口汩汩地流进去。
二十分钟过去了,没有拦到车,三十分钟,四十分钟,也还是没有。我突然变得很沮丧,为我这个鲁莽的决定而有些懊恼,因为十点半还有课,而那时已经九点半了。
就在这时,一辆摩托车停在了公交站牌附近的空地上,下了车的摩托车师傅向学校大门张望。
摩托车载客在重庆很普遍,我以为他是摩的师傅,于是就过去站在雨里问:“师傅,您去金科吗?”
谁知道他摇摇头说:“对不起,我是来接孩子的,家里临时有点事。”
我有些失望,说:“哦,这样啊!那打扰了。”
谁知他看看雨,又看看我,竟然说:“孩子九点五十下课,出来还有一会,反正这会我也闲着,就带你去吧。”
粗略的预算了一下时间,跑金科一个来回,摩托车二十分钟绰绰有余,于是我就说还有个沙发需要搬,师傅就很爽快的让我坐在后座上,直接把车使进了小区,到了楼道口停下,然后帮我把沙发搬过来,竖着在后座上绑好了。
东西卸下的时候,我要付他十元钱,他却死活不接,说举手之劳,不必的。我就说那您稍等,我给您买盒烟,我话没说完,他却已经开动油门出发了。
望着他消失在雨幕里的背影,我在想,这个陌生的父亲,把他原本要站在公交站牌下等孩子的二十分钟,花在了帮我救急解困上,却分文未取,他的心灵,是多么善良和光明啊,那么由他教育出来的孩子,也一定会是善良而光明的吧。
他的背影让我想起了另一件事。
有一年暑假,一个多年没有联系的嫁到了我们村同学,约了我好几次,说去她家里玩。推脱不过,我就和另外一个同学去了。
谈笑间歇去厕所,却发现她家厕所一旁的粪桶里赫然横着一只煮熟了的烧鸡,已经长了霉菌。
回到屋里,我和她开玩笑说:“呀,日子好过到以烧鸡作粪土了?”
我的这位同学搓着两只肥胖的油手说:“嗨,我们一家人都不吃肉,那是上次亲戚来的时候带的,又不好意思让人家带走,我就丢到了粪桶里。”
同去的同学和我一样不解,试探地说:“邻居中总也有爱吃肉的人啊,或者,可以扔给狗。”
谁知她却说:“邻居和狗吃不吃肉管我什么事啊,懒得去跑那闲路,一扔最轻省。”
我没好意思再说什么,其实,除了邻居和狗,还有和他们夫妻分开另过的公婆,年过古稀,因和年轻人住不到一起,便搬到河对岸废旧的果园里,开辟了些贫瘠的土地,种植些瓜果蔬菜过活,日子清苦。
后来,种种原因,我就再也没和这位同学来往过。
我就也想起了我的母亲。
在我很小的时候,家里有个果园,每年果子下来的时候,首先要分类,按照品种,大小,形状,色泽,把它们分出一堆一堆的各自放好,以方便规定价钱出售。大的好的,无论大人小孩,都舍不得自己吃。于是,到最后,总也有又小又不太规则的小红果小青果不能卖,就留给我们当零嘴,解渴也解馋。
每次,在给我往书包里装好了馍馍之后,母亲就放一些小果子进去,那时候读书也易,只有语文数学两本,书包空间大。
母亲总是一边往里装一边叮嘱我:“给香香和岁蛋吃几个。”香香从小没有了妈妈,岁蛋大大是个傻瓜。
那时候,一个班上学习好的学生,大致也就是那几个。逢到去别的学校抽考,竞赛,母亲总是会选两个又大又好的红苹果,再精心烙两个花馍馍给我装在书包里,母亲说:“别的娃娃都有早饭吃,香香没,这些是两份,你俩一人一份。”
后来,日子好过了,物质丰富起来,可是,这些过往时候的小事,却深深地影响到了我们。
在这里教了许多年的书,什么成就没有,却独独有一件事让我对自己满意。
总也是爱读书,便每每积攒得许多书本刊物。有一些,看了须得存留,而有一些,却没有再回头看的必要,就每次拿去给班上的学生。
拿书给学生,分两类,一类是看了需要还的典籍好书,一类是不必还的杂志刊物。
每年所带学生众多,四五个班级算下来总也有二百多人。于是,我常常背了一个很大的书包,来来回回,得空就背书给他们,每个班都有,他们看完,会很自觉地整整齐齐地放在我的办公桌里。
课业繁忙的学生,能有书籍拿回去晚上看,总也是欢呼雀跃,因为他们住的也近,几个班的学生就相互换来换去看,我就很宽慰,也因此,我和学生的关系总是好过师生。
久而久之,竟发生了奇怪的事情。
每到学期末考试之前,拉开柜子,还回来的好书,不但不会变少,反而总会多出几本,也总是没有写明班级和归还者姓名。
上个学期末尾,还回来的书里,居然多了一本《盲羊》和一套儿童版的《西游记》,上、中、下三册。最后一堂课的时候,逐个班级去问,居然就没有人承认。
后来就有懂事的学生给我在微信上留言,说:“老师,您不是时常教育我们,想要泼掉的水,也应该泼在需要水的树根上吗?您浇灌了我们这么多年,我们都很是感恩呢。那些书,也许是别人看完了多出来的呢,您不必挂怀,拿回去给小妹妹看。”
他们说的小妹妹,指的是我的女儿,小学二年级,正是可以阅读《盲羊》和儿童初级读物的年龄。
面对这些可爱的孩子,我竟然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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