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天地 | 小寒:往事忆烧砖
往事忆烧砖
文/小寒
回湖北老家,碰巧下了一场大雪,冬日的炉火烧得很旺。我和父亲围着炉子烤火聊天,说着村里能干勤劳的张叔李叔,说着以前农村人家盖新房,要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才会盖得一栋红砖瓦房。父亲说起自己烧砖的一些往事,那些记忆在我脑海里满满鲜活起来。
犹记得暮春时节,几户人家的烧砖计划开始。乍暖还寒,柳条刚刚发芽,人们用黄色黏土和泥,人和牛在泥坑里踩着泥巴打转,转了多少圈,谁也不知道,直到泥巴被踩得劲道、富有弹性,有经验的烧砖匠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泥巴和得可以了。
接下来就是做砖,做砖的木盒模具,一次可以成型6块砖。年轻有力气的小伙子,抓一把灰尘,洒在木制模具底部,然后捧一抔和好的泥巴,顺势摔在模具上,泥巴把模具填得严严实实,用刮刀刮去模具表面多余的泥巴,端起模具,反扣在地上,脱模后,六块土砖齐刷刷地呈现在眼前。小时候,窑场就在上学的路边,我们经常会在窑场边逗留,看到脱模的人制作土砖,觉得很有意思。他们浑身是泥巴,只有眼睛眨呀眨,闪着明亮的光。隔壁张叔做这些活,一气呵成,随着他那有力的一扣,我们在一边叫着好,张叔也越做越带劲。
制作土砖,只是烧窑的第一步,大伙都还是趁着农闲时间赶着做。烧砖做房子,不是一家人的事情,或许今年张叔帮李叔家烧砖,明年李叔就帮张叔家烧砖,有时是全村人一起干活。虽然农村分田到户了,各家在自留地里种地,但对于烧砖这个活儿,村民们却很齐心,彼此帮衬。大家都明白,众人拾柴火焰高,单靠一个人的力量,是完成不了烧砖的。
夏日太阳炙热,扣出的砖胚子怕发裂不得暴晒,要搭一个凉棚阴干。夏天里最怕的是那场说来就来的暴雨,乌云密布之下,全村老少忙作一团,他们要把土砖尽快搬到安全的地方,要是被雨水淋湿,做好的这些土砖便前功尽弃。
从春夏到秋冬,燕子飞回又飞走。经过几个月的精心制作,土砖们一排排,一垛垛,晒干阴透了,它们等待着准备入窑。
入窑前,有经验的烧窑师傅,早就选好了窑的位置,地势不但要高,还要平整。他们在地上画上一个圆圈,撒上白色的石灰粉,砖有多少,计划多少层,圈画多大,师傅心里清楚。沿着这条弧线开始摆放土砖,几块土砖夹一块煤饼,留多少条通风口,都是有讲究的,一层层堆起来,大砖围在最外面,每堆到一定的高度,就要在大砖的外围扎一道钢丝,像匝木桶一样。直到窑的高度达到三米样子,土砖都入窑了,在窑顶覆盖上一层薄薄的泥土,类似锅盖一样,又像蛋糕上面的一层奶油。
父亲也是烧砖的一把好手,他经常被村民们请去帮忙烧砖,父亲做事亲力亲为,不辜负村民们的期待。他慢悠悠地回忆道:“土砖和煤饼的摆放配比,都有要求,也要凭经验。煤饼放多了,土砖烧过了,容易黏在一起,煤饼放少了,土砖容易沙,窑的火候掌握要恰到好处。”
接下来便正式开火烧窑了。开火的那一天,和制土砖、画圈垒窑一样有仪式感,做房子那家的全家人、村上的村民几乎全都涌到窑场,大家都要亲眼见证这神奇的一刻,当熊熊的火焰在砖窑的最底层燃起,也燃起了大家所有的希望,映照着大家期盼的眼神,大家共同祈祷风调雨顺,炉火一路旺盛,祈福一切顺利。
窑膛里的火,要烧一个多星期,还要有专门的人守在窑口,不断地添加劈柴。有的人家烧窑,烧了两天,整个窑倒塌了,那是极其痛心的事,大半年的心血浪费了不说,几年的做房计划都要搁浅,人也会受到巨大的打击。
那时候,我们尚小,每次经过窑场,都觉得很新奇,会去看看几家窑的情况,哪家的火烧得旺,哪家的窑马上就要烧好,一一做着不着调的点评。每次走近窑,都被大人们喝退,他们担心我们捣乱,更担心万一窑有问题发生意外。我们只好远远地看着窑,感受着那份煤饼燃烧的温暖,以及土砖燃烧散发出的特殊味道。
窑顶冒着白烟,我们觉得像是进入到电影的场景,一座座窑,像战争时一个个的碉堡,要是能爬到窑顶去,那该多威武,一览众山小的感觉,不过如此吧!我们总是盼望着哪家的窑烧好了,大人们可以爬上去运砖,多有气魄啊!
大约一个月之后,窑膛里的煤饼全部烧尽,砖也烧透了。大人们迫不及待地搭着梯子爬到窑顶,扒开奶油一样的泥土,看到朱红色的砖,人们黑红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们顾不得吃饭喝水,忙不迭地把砖从传送带上运送下来。
此刻,房子的地基早已打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红砖直接运送到做房子的地方。有经验的砌砖师傅,一看这砖,就连声称赞:“这砖烧得不错,颜色赭红,方正饱满,好砖!”这样的红砖拿在手上很有分量,师傅们砌墙也特别有干劲。
从年头忙到年尾,一大家子就是为了要做一栋新房。冬天虽然冷,但总体天气不错,房子的山墙砌好,上大梁,搁上椽子檩条,盖上青瓦,房子就算是基本成型。有的人家在老屋基地方盖房,盖瓦了后就迫不及待地搬家,窗户来不及安装玻璃,暂时就用旧的簸箕筛子堵上,终于有了一个崭新的窝,一家老小进进出出都笑逐颜开。
后来,在以前的窑场边落成了机砖厂,机器切砖代替了人工扣砖。有时我们前去参观,虽然机器切砖速度快,但和人工做出的土砖完全不能比,机器切出来的砖,明显有气泡,不密实,正如手工编织的毛衣针脚细密一样。手工砖里饱含着村民们的汗水,携着暖暖的温度,带着无限的希望,但是人们却回不去。
我从小开始亲历着烧砖的过程,也享受着那份快乐和喜悦。在窑场里看人们做砖烧窑,小时候单纯觉得很好玩,长大后回想起来,才体会到他们的不容易,一家人艰辛的付出。
我感慨地对父亲说:“咱村每一位村民都是匠人,他们尽心尽力,开开心心地干好一件事。”
父亲“嗯”了一声,他拨了拨炉火,火光映照着父亲满脸的沟壑,那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头发不知何时变得花白,背脊不知何时变得佝偻。父亲守在火炉边,仿佛他正守在窑口,守着那一窑的土砖,那是一份失传的农村手艺。烧砖的往事,只能在父亲的记忆里一遍遍回想,也只能在我的记忆里一遍遍回荡。
作者简介
韩红霞,笔名小寒,70后,湖北孝昌人,现居厦门。用心感受生活,用文字阐释爱,文章散见于《厦门日报》《厦门晚报》《海西晨报》《两代人》等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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