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三句经
一笑而过
争强好胜的妈终于抵不住岁月的侵蚀,逐渐变得糊涂起来,除了上厕所时常卧床不起,一日三餐由儿女们端吃端喝,再也不唠叨着回她的老屋了。糊涂起来的妈,一改往日女强人的形象,变得慈眉善目,安详的躺在床上,有人唠嗑也十分健谈,说话东拉西扯,笑起来像个孩子,憨憨的很可爱,我喊她“瓷壶”妈,她也不怪,憨憨的光笑。每次去看她,依然是那三句经:红现在咋样,能顾住自己不能?我闺女咋镇可怜了,咋镇命苦了。管他呢,人家有病了,对人家好点。对于她提出的问题,每次我都和她解释半天,过不了一会,同样的问题仍然再问一遍。我怼她:你心里面只有女婿,从来没有想过自己闺女可怜,啥妈!一生总为别人着想的老妈,怎能不心疼我呢?我也是她怀胎十月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心头之肉,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为我上学工作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希望我一生无忧,快乐到老。只是在她的世界里,相夫教子,忍辱负重是做人的本分,自己选的路,爬着也要走完。在她的认知里,责任大于天,再艰难的生活也别想半途而废。有时候我问她:妈就没想着让我摆脱目前的生活?妈说:哪能走这条路呢?为了孩子,你别有这个想法,就当过孩子,你看,你的几个孩子一个比一个优秀,这就是你的财富,你得让孩子们有个家。
时而糊涂时而清醒的老妈,从去年冬天就一直跟着儿女们住,我邀请她几次,姐姐弟弟们不让来,姐姐们说:“咱们姊妹镇几个,哪能轮到你,明知道你家两三个病号,说啥也不让咱妈去你家,管是没人了,就这一个老娘,没事,有我们呢。”七弟也说:“就这一个老妈,哪里也别去,就住我家。”七弟妹小平更是在百忙之中,为老妈忙前忙后,体贴周到。姊妹几个争着伺候老妈,我倒成了局外人,和妈商议,我说:“妈,你也去我家住几天吧,都是儿女,我也有伺候你的义务。”妈说:“不是我不去你家,红不能自理,你公婆年龄大了,时常有病,家里就你一个健康人,你一家都够你受了,我怎忍心再去添乱?看见你受罪,妈心里老难受。每天晚上,想起来你,我半夜睡不着,别人都和和美美像一家人,只有你男一般女一般,可怜的啥心都得操,我去你家不是享福,是添堵了。”妈说着,忍不住哽咽。我的处境俨然成了妈妈的心魔,让耄耋之年的她昼夜难眠。虽然我平时去妈家尽量收拾的光鲜亮丽,不让妈看出我的窘迫,但是,清醒时的妈是何等精明,怎能看不出女儿脸上的风霜?所以,那三句经便成了妈和我的见面礼,一天不知道能问多少遍。前俩天,六弟把妈从三姐家接到他家,我去看她,妈问过那三句经后和我拉起家常。清醒的时候,妈说话有理有据,一脸幸福模样,妈说,我现在吃饭有人端,钱也花不完,孩子们都孝顺,小时候的可怜娃能过上镇好的光景,我知足了。糊涂起来的妈有时候像个孩子,姐们去看她,哭着不让走,眼巴巴的问:“啥时候还来?不要你们拿啥,妈只是想你们。”念叨大姐二姐这两天不知道忙的啥,三姐也不知道啥时候回来?“老爹”也不要我了?妈口中的“老爹”是我的七弟,因为七弟小时候调皮老挨妈打,羁傲不训的他钢口子不倒和妈反抗:“有本事给你老爹打死了”。老爹就成了妈口中七弟的代号,妈时常说起我们儿时的故事,这可能是妈对旧时光的另一种眷顾吧。
妈在六弟家住,六弟工作在乡下,时常在单位不回家,照顾老妈的重任就落在弟妹冬云身上。冬云性格温柔,待人实诚,是我们姊妹几个中最贤惠的子女,晚辈们都非常喜欢她。逢年过节,在外工作的外甥子外甥女们,不管是企业领导,还是行内精英,都会到她家聚会。冬云对妈照顾很好,每次去她家,妈总是容光焕发,那种来自内心的满足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来。上周末,我去看妈,冬云说:“四姐,咱们给妈洗个澡吧,今天正好不冷,我下班回来就把浴霸开了,妈身上的干皮太多了,这几天床上地上都是,妈也刺挠的很。”我和弟妹脱掉外衣,把妈扶到卫生间,在温暖的热风中开始给妈洗澡。妈的皮肤像古老的树皮,又像干旱的盐碱地,裂着口子,起着白皮,摸上去干涩难受,皱皱巴巴的躯干像被抽干水分的老树,干瘪的乳房像口袋一样搭拉在胸膛上,没有一点生机。锁骨突兀,露出深深的凹陷,修长的四肢瘦骨嶙峋,像一个皮包骨头架子。妈的小腿还没有我的胳臂粗,我很难相信这是当年风风火火,体态丰满,人高马大,雷厉风行的妈妈。我和弟妹给妈轻轻的搓着,脑子里回忆着妈妈年轻时候的样子。那个身高1.68米,体重150多斤的妈妈去哪里了?那个声音如洪钟,走路像阵风的妈妈去哪里了?那个思维清晰,头脑聪明的妈妈怎么就不见了?坐在我面前的妈,瘦成一道闪电,走一步气喘吁吁,羸弱的模样让人心疼。岁月这把利剑,削去了妈的青春,剥夺了妈的风华,沉重的生活重担吞噬了妈妈年轻的光芒,妈像一只蜡烛,为家庭为子女耗尽了一生的精华。妈又像一只春蚕,不到生命的尽头从不停止为儿女操心。妈时常对我们说:“不管我去谁家住,从我的存款里每月拿出500元生活费。儿子女儿有伺候我的责任,媳妇女婿人家没伺候我的义务,这500元虽说不多,也算对你们的贴补,别让你们跟着我闹矛盾,我可不吃那红脸饭。”我逗她:“你是富婆呢,给你的存款给我们也分点吧?”妈说:“不给你,你二姐三姐没工作,给她们一个人分2000元。剩下的钱等我老了,用这钱办事,不跟你们增加负担。”糊涂起来的妈,经常唠叨着她那位数不多的存款,三天两头让大姐给她算账,念叨着这钱的用途。我们始终没花过她的一分半毛。可能在她的心里,那点寒碜的存款就是她晚年生活的保障?还是在她的潜意识里没有安全感?反正妈一再强调,在谁家住,你们记好时间,下家别忘了来接我。
糊涂的妈啊,你就放宽心吧,你的儿女们都抢着伺候你,我都争不到手呢,昨天小妹也打来电话,要接你去洛阳享福呢,你是儿女们心中的宝,怎么可能没人要呢?妈的一生,好刚好强,只要自己力所能及,绝不给子女们添乱。她的一生都在为儿女们奉献,那伟大的头脑从来没停止过思考。想到光景好的儿女怡然自得,想到日子不称心的老泪纵横。感叹年老体衰帮不上我们的忙。那三句经可能就是妈妈心头挥之不去的魔障吧?想的多了,就成了我们见面的开场白外加中心思想。的确,哪个母亲不希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看到孩子们家庭幸福,工作顺心呢?只是日子有坑,走的多了难免跌倒。妈妈,该经历的苦难怎么也躲不过去,能拯救我的只有自己。我在风雨里长大,已经拥有抵抗风险的能力,妈妈你就别为我们操心了。受苦受累一辈子的妈妈该歇歇了。有人说,生儿育女其实给买彩票是一样一样的,孩子长大孝顺就是中了五百万大奖,如果中不了大奖必定血本无归,然而中奖的几率就像海底捞针,我无疑是妈妈投资失败的那支臭票,含辛茹苦给我养大,盼我为她养老送终,我却被自己家的一地鸡毛缠身,分身乏术,让体弱多病的妈妈病榻之上牵挂不已,我替妈妈伤心,这一生在我身上寄托的希望算是泡汤了。
【作者简介】曹根妞,网名一笑而过,原来在回族镇政府工作,现在赵村镇凡东北驻村扶贫。喜欢唱歌跳舞,喜欢看书,崇拜那些默默无闻、笔耕不辍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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