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益多:家乡的老井 | 就读这篇
家乡的老井
丁益多
如果老家不是那么缺水,那么干旱,我真不知道怎样去和水资源丰富的地区相比较,甚至去写关于这口老水井的一些事。
老家是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是南方山区里的山区,一座座山锋威武而起,几乎把幽静的村庄圆圆的包围了,像荷包蛋蛋黄那样让你看不到外面五彩缤纷的世界一样严密。(如果看到了,是你的手艺问题。)如果不是一条迤逦蜿蜒、凸凹不平像一条粗大土黄色懒蛇一样盘旋于山梁上,你根本看不到这是一个高高的梁山。梁山东西走向,两边低凹的地方由两条乡镇柏油公路引申着,沿公路两边建立起大大小小、错落相间的美丽村庄。行走在这条土路上,你才能真正体会到悠然见南山的意境,才能感觉到大自然亲切的呼吸声和大地微弱的脉动。向北望去,一座座山岚的海洋世界被晨雾包围着,仙境一般,让人一半清醒一半沉醉。南边,那便是一座长长的高高的像城墙一样的主山锋,我们称之为老黑山,它把我们的临省贵州死死地抵御在城墙之外。
在老黑山山腰中,有一排大小均匀的深坑,似马蹄印,像一匹奔跑着的骏马留下的足迹,我们常叫仙女脚印,传说有位仙女策马奔腾路过此地而留下的,后成一方佳言。
正因为有如此美景,祖先选择在此定居,而那时有没有水源,已无从考证。
孩提记事起,孩子就要担负起和大人一起背水、挑水的事务了,由于那时还小,挑水往往是行不通的,没那么大力气,就只能背了。吃过晚饭,踏着月光,穿上母亲亲手缝制的白胶底布鞋,背上竹篮子,就往井边去了。那时没有塑料桶,用的是街上卖的用窑泥制作的土罐,中间像个大肚子,鼓鼓的,圆圆的,上面留个封口。偶尔遇上雨天,套上水鞋,在浅水里,在湿地上行走自如,那是最高兴的事了。
家离井很远,回来的途中,一不小心,土罐坏了,水立刻从土罐中留出,弄湿了一身,且弄坏了一个土罐,不由心里一急,“咋办”。这是家乡多少辈人都出过的差错,也生出多少个“咋办”的一惊,到现在或许倒成为后人的一个笑话。
深井是爷爷辈开始建造的,那时到处干旱,找不到水吃,他们开始搜寻地下水,在一处处山石间、凹塘里寻找有长势旺盛,绿得发紫的野草,掀开地皮,深挖下去。一个个深井破地而入,一次次失望犹然而生,他们几乎疯狂过、失望过。当他们终于打到水源的时候,早已两鬓斑白、满颔髭须、无颜欢笑了。
井成圆形,由于极深,五六丈那么远,以至井口很小,都是由青石堆砌而成。井水开始浑浊,而后慢慢变为清幽。每次运水,来回总拉扯数十回,等把水罐或水桶装满,人已精疲力尽了。白天是没有时间运水的,都要去土地上忙活,这里由于缺水,没有田地,都是旱地,以至于在农忙时节,大片大片的灰尘随风而来,把一个个庄家人都染成灰黄色,像兵马俑似的。运水就只能安排到晚上或者早晨,在清晨,太阳还没有爬上老黑山普照大地时,背着,挑着水的人已经在回来的路上,远眺着叠叠起伏的山岚了。
在青黄时节,到处是成片的玉米青苗和金黄的麦海,偶尔有一处黑黑的荞地探出脑袋,像个老汉似的,神秘地窥探着幽深的大地,静听着大地带来的福音。在这个即将收获的干旱时节,于清早或傍晚,都会远远近近看到坟茔里冒出的灵火,像幽灵似的窜来窜去,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鬼火。在一个清早,一个去挑水的妇人看到这晃来晃去、忽隐忽现的火把,把她惊得失去知觉,到处乱撞,一路飞奔回家,家人从她那惊慌失措、胡吣乱呔中听出她像是被野鬼、魑魅魍魉之类的东西把她 拉向树林、草丛甚至坟墓的,大家听说后,也不由胆战心惊,悸惊麻木,很久都没有人敢单独去井里起水。
家乡的雨水量是很少的,上天对这个贫瘠的土地显得很吝啬,在初夏,久逢干旱的大地偶遇一场雨水,便使劲显发出它的生机,玉米、杂草、树木猛劲地抽出绿叶枝条,打着橞子。
这雨水的来临给家乡带来的不仅是生机盎然、一派仙境的景象,更多的还是对生活饮水的馈赠。雨水顺着横梁瓦屋边沿流下,兴奋而又羞涩地流入放在地上的瓶瓶罐罐,一片“咚咚咚”的华硕之音,给人带来安详和喜悦之美。待雨水装满那些瓶瓶罐罐,就把它们送进屋里倒入石缸内,便省去上井里起水的多多不便。我们这里最不缺少的就是青石,挑选一个囫囵青石凿上几天几夜,便成石缸,从老井里运来的水盛放于石缸内,让人喝起来清凉爽口甘甜解渴。一次一位失去老伴的耋老在大病中舀了一瓢盛于石缸中的井水喝下,居然精神焕发,好了。
一个中秋的下午,太阳火辣辣的炙烤着大地,像一个大火球似的,不断地吸取着人类身上仅有的一点水分。这是一个收获马铃薯的季节,家家户户把头伸进土里不停地忙活着。正在读三年级的小伙伴强子在两个妹妹带着渴望乞求的恳请下来到深井边,要求取水给两个妹妹解渴,一不小心强子掉入井水里,吓得两个妹妹失声哑哭,慌乱不已。待父母火急赶到井口,又无从投身救命之际,强子已漂浮于水面,一动不动了。当晚那蟾蜍满地跳动之影,远处深林里的齁齁声,早已成为一种记忆,一种恐惧,一种在心里结成的伤疤。
2016年,那条瘦弱的土黄色懒蛇睡醒了,在袅袅升起的晨雾中蠕动着,终于变为一条宽宽的,长长的青釉柏油路大道。年底,自来水也接通了,在苍茫大地上,终于结束了多少年来由于干涸、贫瘠带来的困苦生活。
那多少年头的深井,经历了历史的洗刷,哺育过多少家乡儿女,现在越发显得贤淑、默然、幽静。它像一个满颔白頾须的老翁一样,留下的是历史沧桑的记忆,是一个个月下老人的光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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