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扉旧事(11) 电褥子 · 电炉子 | 张国领专栏

柴扉旧事(11)

电褥子 · 电炉子

张国领

我至今说不清合肥市算是地处我们国家的南方还是北方。

说它是南方却有北方的寒冷,却有北方的春绿秋黄,却有北方的冬日荒凉;说它是北方,却有南方的闷热和潮湿,却有南方的人文气象,却有南方的精致玲珑。

在“高干别墅”居住多年,我一直为弄不清身处何地而苦恼。不光是我弄不清,很多合肥人也弄不清,他们说河南人是北方人我没意见,他们说淮南淮北人也是北方人,这是从他们所处的地理位置来讲的。可到了冬天,你应该有一些南方的特点来给自己的定位做以佐证啊,可是没有。冬天的合肥和淮南淮北是一样的温度。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冷得跟洋熊样”。合肥人以南方人自居,而它所具有的所谓的南方特点,正是我始终不习惯的。比如春夏之交的梅雨季,现在想想就打寒战。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人始终浸泡在含水量极高的空气中,那空气你随便抓一把就能攥出水来。这样的日子,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都能够确保你的被子是潮湿的,你的衣服是潮湿的,有的头发是潮湿的,有的家具是潮湿的,你的墙壁是潮湿的,你的地板是潮湿的。你会感到天和地都处在潮湿之中,用潮乎乎、湿乎乎、黏乎乎这“三乎”来称谓,应是恰入其分。

刚到合肥的时候,初遇梅雨季,我总是按照北方人的习惯,每天及时地把被褥拿到院子里,搭在绳子上晒一晒,晾一晾,可让我意外的是,晒过的被褥和没晒过的被褥一样潮湿。后来我就问我的同事,为什么晒过的被褥还是潮湿的呢?他们的问答堪称经典,说:“你让太阳给你晒,太阳自己还想找地方晒一晒呢。”

虽然是一句调侃的话,但可以说明合肥人对合肥梅雨季节的无奈。

夏天再无奈,还是比冬天好过得多,最难过的是冬天。进入冬天之后那种湿冷、阴冷、内冷和暗冷能浸入到人的骨头里。因为合肥水多,即使到了冬季,泥土也有足够的水分来助推寒冷的淫威。不但室外冷,室内也没有一丝暖气,有时白天的室外气温比室内还多了那么一点点人情味。早上起床穿上羽绒服,到晚上睡觉时才能脱下来,一天之中室内室外都要穿着。晚上睡觉盖两床厚被子,身上感到压力山大,被窝里却依旧冰凉如初。晚上最怕起夜,不是憋得实在没办法,决不愿离开被窝。奇怪的是,天越冷起夜的次数越多,每起来一次都会把自己痛恨好几天。

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工资低,物价高,空调属于高技术电子产品,买得起的人是极少数,有空调也大都是制冷不制热的单用型,像我这样只能看得起黑白电视的初级军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买了一个吊扇,那是对付难熬的夏天的,没想到冬天同样难熬。

当时流行一种可以在晚上睡觉时对付寒冷的神器,叫电褥子,也是新出的高科技电子产品,通上电之后二十分钟就能摸到温度。把它铺在褥子下面,睡觉之前开通电源,等睡觉时已经把床铺烤热了。电褥子的价格和一个吊扇价格相似,为了改变冬天睡觉像受冻刑的现状,我和妻子多次商量,最后还是决定买一床。

电褥子买回去后我把它是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发现那就是两层床单裹了几根电线。不看不知道,一看就吓出了一身冷汗,先不说它的价格,光这几根电线就够让人担心的了,因为电褥子是要铺在床上的啊,万一打了折,造成短路怎么办?万一发生漏电了怎么办?不论发生哪一种情况都是与人的身体直接接触的,危险不言而喻。怎么办?铺还是不铺?最后妻子说既然他们敢卖就应该没问题,咱是刚买的,别人早就在用,要出问题也早出过了。我一听觉得有理,于是牙一咬就铺上了。当天晚上果然被窝里暖暖的,可算睡了个踏实觉。

电褥子故名思意是要用电的,可“高干别墅”是五六十年代的建筑,除了房子严重老化,水路严重老化,电路也严重老化,加上原来由首长一家人住变成我们四家人住,所住人员早已超出了房子的建造负荷。人多了各种用度急剧增加,夏天用水紧张,冬天用电紧张,刚买来电褥子的第三天晚上就停电了,崭新的电褥子立马成了摆设。但透过窗户看到对面的房子里电灯依然亮着,说明停电原因是在我们这栋别墅内。第二天一大早住在西边房的一位秘书估计也是冻急了眼,就气势汹汹地在外面大嚷大叫,问谁家烧电炉子把电闸给烧爆了。我想这电褥子能用多少电,至于把电闸给烧掉了?后来是住东边房的首长司机告诉我,他说的不是电褥子,而是电炉子。秘书是浙江人,从他嘴里说出的电炉子与电褥子实在难以区别开来,我还以为是我这电褥子惹了祸。

电工来查线路,发现除了我家没用电炉子,别的三家全在用,包括那个褥炉说不清的秘书,原来他是在贼喊捉贼。

再好的电路也架不住多个电炉子烧,可他们烧电炉子有错吗?没有,天是这么冷,没有别的取暖办法,烧个电炉子取取暖是起码的人情道义,况且电是免费的,又省钱又能取暖的事只有傻子才不做。

而我就是那傻子。

不是我不懂走捷径,是我顾及走捷径就要冒险,冒险的事可以一时心存侥幸,却不会事事侥幸过关。我是个烧电褥子都怀疑不安全的人,从来没想过烧电炉子取暖。因为我居住的“高干别墅”实在是太老了,怎经得起一点火星的袭扰?可我自己这样想的时候,同在柴庐下的同寮们,却在以身家性命作赌注,把电炉子烧得旺旺的……

那床电褥子是随我调到郑州之后才被扔掉的,郑州是正宗的北方,房间里都装有暖气,暖气热得进屋必须穿秋衣……

自从住进有暖气的房子,我知道,今生再不用提心吊胆过冬天了。

作者简介

河南禹州神垕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丰台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原《橄榄绿》主编、《中国武警》主编,武警大校警衔。出版有散文集《男兵女兵》、《和平的守望》、《和平的断想》,诗集《绿色的诱惑》、《血色和平》、《铭记》《千年之后你依然最美》《和平的欢歌》等11部,报告文学集《高地英雄》等2部,《张国领文集》十一卷。作品曾获“冰心散文奖”,“解放军文艺新作品奖”一等奖、“战士文艺奖”一等奖、“中国人口文化奖”金奖、“群星奖”银奖、《人民日报》文艺作品二等奖、“2009中国散文排榜”第六名、 “河南十佳诗人”等多个奖项。作品被收入《军事文学年选》《我最喜爱的散文》《中学生课外精读》等三十多种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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