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妍:公粮的故事 | 品读
秋妍
公元2002年,国家取消了交公粮,压迫了中国农民几千年的土地税收就此废除。
我虽然没亲自去交过公粮,但是,八十年代以前农村出生的人,都是交粮纳税的见证者。那个年代农民种地还很落后,没有大型机器,都是靠手工劳作。一望无际大片的麦田,都是用镰刀一镰一镰地收割干净的。 每到收麦季节,大人孩子齐上阵,昼夜奋战。看着大人们起早贪黑的忙碌,就连吃奶的娃娃也不敢再哭闹。即便忙到如此,交公粮却是头等大事,一刻也耽误不得的,秋庄稼还没种齐,大车小车的运粮队伍已经出发了。
公粮要到镇上的粮店去交。大人们去交公粮,天不亮出发,有时天黑才能回来。我们在镇上上初中,上学路上,看到粮店门前的大路被大大小小的车子(驴车,拖拉机,架子车)挤得水泄不通。车队从粮店门口浩浩荡荡一直排出半里多地。骄阳似火,天气正热,人们灰头土脸、口干舌燥地坐在车梆上,焦急而无奈地等待前方车子的蠕动。有两个被带来的孩子,满脸汗泥,土猴一般,坐在车子上,不哭也不闹,瞪着眼睛看着闹哄哄的人群。路两旁西瓜皮扔得到处都是,成群的苍蝇嗡嗡乱飞……
公粮停交的十多年后,和母亲谈起这些,她还心有余悸,说交公粮是最累最磨人的事情,赶巧碰上粮仓空着,可以直接把麦子倒入仓里;如果粮仓已满,大堆的麦子如同小山一般,交粮的人就得扛着整袋的麦子,顺着梯子爬上山去倒粮食。当时父亲不常在家,公粮都是母亲去交,我真想象不出,母亲瘦小的身体扛着整袋的粮食是怎样爬上那么高的梯子的。 即使又苦又累,能把公粮交上,实在是幸运的了。倘若检验不合格,或者嫌麦子干度不够,公粮就会被打回来,一天的辛苦算是白费了。那些人只有垂头丧气地把麦子拉回家,重新摊晒,过几天还得天不亮起床去粮店碰运气。
九六年夏初,在交公粮的路上,我们村出了一次严重车祸,造成三死两伤的悲剧。 那时刚收了麦子,秋庄稼还未种上,村里几家人搭帮去交公粮。他们开着拖拉机,刚走过镇西头的礼拜堂,由于车速太快,粮食太重,和别人错车时,撞到路边的堆放着的石板上,车毁人亡。石磙叔就是那场车祸中去世的,留下了苦命的石磙婶。
石磙叔在时,把石磙婶当作手中的宝,整天宠着爱着,什么农活都舍不得让她做。石磙叔地里干活,石磙婶想他了,就打着遮太阳的伞,扭着圆鼓鼓的屁股去瞧他。一路上,干农活的男男女女都停了手中的伙计,嘎嘎地笑着,和她调笑。那时,各村都种了不少棉花,棉花采摘时特别忙。还没棉花棵子高的六七岁的孩子,也被赶下地去,帮大人摘棉花了。可是石磙婶从来没摘过棉花,照样悠闲地在家里修养。石磙叔替她解释说:她胆子小,怕棉虫,万一吓坏了怎么得了。
如果哪天石磙婶心血来潮,帮石磙叔干了什么农活,石磙叔就乐颠颠地跑到村里小卖部,买一堆面包火腿肠等小食品犒劳她。因此,石磙叔把石磙婶养得白白胖胖,就像一颗圆滚滚,脱了红衣的花生仁。 石磙叔去世后,石磙婶的幸福生活就此结束。她不敢再有半点矫情,只好背着篮子跟到地里干活,不然的话,儿媳妇的白眼可够她受的。从此,每到交公粮的季节,石磙婶就眼泪汪汪的,想起那个疼爱她的男人来。
公粮交多少,是按亩数来定的,一亩地大概要交七八十斤。每家多少地都是各队的队长统计,把结果上报到乡政府。 我们三队人少,没人愿意当队长,就由五队的队长一一二孩哥兼任。二孩哥年龄比我爸还大,只是辈分较低。他没上过学,斗大的字不识一筐,说话办事也是照三不照四的。
2002年春,政府让各村统计人均种粮亩数,村里让各队队长汇报。二孩哥以为又和交公粮有关,他自作聪明,故意将我们三队的亩数比实际报得高了些,而五队都是他们本家近邻,理所当然报得较低,这样可以少交公粮。 他玩的这点猫腻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三队的一帮妇女,一个个横眉立目杀进他家里去,把他家闹了个鸡飞狗跳。 谁知后来才知道公粮废除了,农民的税收取消了!不仅如此,国家还要按耕地数量发放粮食补贴,每亩地大概补贴六七十块钱,耕地越多补贴的越多。这一消息刚刚传进村子,二孩哥家遭受了又一轮的风暴袭击——五队的社员闯进他家,将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交公粮的岁月一去不复返了,那唧唧呀呀拉粮的毛驴车,那烈日下长长的粮食队,那山一般高高的粮食堆,都将慢慢淡出人们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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