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黄时

文思精华：

有人岁月静好，有人放飞自我，是因为有人负重前行。
        树繁碧玉叶，柯叠黄金丸。愿我的母亲心安体健，待到来年枇杷黄时，还能上树摘枇杷。

——文娥

“江南五月碧苍苍，蚕老枇杷黄。”周日回老家，正值枇杷黄时，满树的果子压弯了枇杷枝。

明年便足满七十岁的母亲，自是不肯让我空手而归，搬了梯子，提了篮子，急急地往竹园赶去。枇杷树长得高，周围杂草丛生，一般人是断然不敢靠近的，母亲却是熟门熟路，三两下就将梯子架好了，因为梯子不够长，母亲甚至爬上了枇杷树，看得我胆战心惊。我极力阻止她往上爬，她豪气地说：这算个什么！说得我无语了。

这个时候，无法想象这样一位老人家曾经因为严重的腰椎病，几乎瘫痪，后来虽然两次做了微创介入手术，但终究无法根治腰椎问题。长年腿疼，腿抽筋，隔三差五要吃药。母亲之于儿女，是可以化身为神的。

记得很早以前，我家的竹园全部被毁掉了。小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些樱桃树，竹园里，堰塘边，都种上了樱桃树，大约有二十多棵。那个时候，樱桃是稀罕物，我家的樱桃成了抢手货。每当樱桃成熟时节，红红的樱桃缀满枝头，惹得成群的鸟儿飞来，抢食樱桃。八十多岁的婆婆（我奶奶）便搬了凳子，拿了长竹竿，整日守在园子里。她不停地吆喝着，挥舞着长竹竿，跟贪吃的鸟儿们斗智斗勇。

樱桃快熟透时，便是母亲最忙碌的时节。

一个不曾亲手采摘果实的人，大抵是不懂得采摘之辛苦的。所有果树上的果子，是不会凭我们的想象一起成熟的，同一串果子，可能有的已熟透，有的却是硬的，甚至是青涩的。这个时候，就需要分开采摘。在我所见过的果子中，樱桃是极难采摘的。如果直接把樱桃从树上拉扯下来，那恭喜你，过不了多久，这颗樱桃就会坏掉。为了保鲜，樱桃的采摘是很麻烦的，每一颗樱桃都得留着把儿，你必须用手指去掐断它的把儿。 樱桃树不大，树枝很脆，很容易折断，所以，站在樱桃树上采摘，实在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母亲总是一颗一颗的选，一颗一颗的拣，一颗一颗的掐。 樱桃味道酸中有甜，味道很好。因为樱桃之小，颗数之多，采摘之难，每每吃它的时候，我就有一种罪恶感，总感到特别羞愧。

那些年，雨水多，光照充足，我家园子里土质也好，樱桃便出奇的多。

满树的樱桃，一般人是没有这个耐心去采摘的。很多时候，母亲总是一个人在园子里，爬上爬下，折腾，采摘。三个儿女，兄弟姐妹，亲朋好友，左邻右舍，东家一篮子，西家一口袋。今天张三李四来，明儿赵五孙六来，母亲总是笑脸相迎，丢下手里的活，全程陪同。刚开始，来者大多是兴致勃勃地说：您不用帮忙，我们自己摘。但不一会儿，园子里便是一片狼藉，树枝断了，树叶落了，樱桃掉了。母亲爱护樱桃树，只好说：算了，你们别忙活了，还是我来摘吧！采摘完了，往往又到了吃饭的点，母亲又热情地招呼大家留下来吃饭。大家乘兴而来，满载而归。那时的母亲约摸五十岁左右，她常常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指甲断裂，手指掐肿，其中的辛苦是常人无法理解的。这样一来，一天的日子便倏忽而过。一转眼，在母亲的辛苦忙碌中，大半个月过去了，因为忙于摘樱桃，田里的活又积攒了一堆，母亲又得赶做一段时间了，她的辛苦依旧。

天天照看樱桃的婆婆不满了，眼见得辛苦了那么长时间，就只换来了几声谢谢，免不了颇有微词。

一年又一年，熟了樱桃，累了母亲。

后来，因为从来不施农药，樱桃树生虫子了，婆婆也不愿意再做无用功，再也无心照看樱桃了。起初，母亲担心自己的子女没有樱桃吃，还特意精心管理着堰塘边的几棵樱桃，捉虫，施肥，等到樱桃快成熟时，为了不让贪吃的鸟儿啄食，她还特意买来大块的塑料布，把樱桃果子全罩起来。樱桃熟了，母亲又忙碌起来，每一颗樱桃都亲自摘了送到儿女手中。

再后来，樱桃树实在保不住了，母亲便由了它去，不再在樱桃树上花心思了，樱桃树就这样败了。

母亲一辈子乐善好施，我家的果树品种繁多，所产的各种果子除了自己家人吃以外，其他全部友情赠送给亲朋好友、左邻右舍了。

记得有一年，我家的红心果子大丰收，母亲照例是能送的人家都送了，吃也吃不完，送也送不了，烂了也实在可惜，破天荒地想着去街上卖一部分。那年的果子又大又好吃，却卖不出好价钱，善良的母亲哪做得好生意，终究是半买半送，将果子处理掉了。

她总是听不得我们爱吃什么，她种的菜园里，一年四季，瓜果蔬菜不断，自家吃不完，也是东家送一点，西家送一点。母亲身体并不大好，我们常劝她少种点，何必这样累着自己呢？母亲说：我多种点，你们回家了才可以随便带，就算是有剩余的，我也没有浪费，只不过多花了点力气，力气又用不完。

我爸是老师，学校离家远，年轻时一周回一次家，家里家外全靠母亲一个人撑着。

母亲乐意给大家帮忙，每逢我家遇上插秧割谷之类的大事，田里必少不了帮忙的人。

母亲厨艺甚好，虽未从师，也没见过大世面，但一般厨师会的，她几乎没有不会的。年轻时还常被请去当主厨，东家娶媳妇，西家得孙子，母亲是有求必应。少则五六桌，多则几十桌，全不在话下。

小时候，家里只要来了客人，母亲往往会倾其所有。她常常说自己不吃或吃差点没什么，待客的礼数不能少，所以亲朋好友都爱来我家做客。邻居家的孩子们也喜欢来我家，遇上饭点是绝对能蹭上一顿饭的。母亲会给他们盛上一碗饭，夹上一些菜，搬个小凳子，孩子们便吃开来。就算家里没来客人，隔壁的幺爹和龙哥只要端上饭碗，也会跑到我们家，径直进到厨房里，熟练地打开碗柜门，总能找到心仪的菜。一直到长大成人，娶了老婆，生了孩子，他俩的这一习惯仍然延续了下来。

母亲厨艺好，也非常乐意给家人做好吃的，谁好哪一口，母亲清楚得很，我家饭桌上大抵各人都能找到自己爱吃的菜。十碗八碗不嫌多，哪怕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为此，我爸怨了我妈一辈子。以前烧柴火灶，母亲做饭时，我爸总帮她生火添柴，他总是一边做事，一边不停地抱怨。他担心母亲累病，却从不去思考母亲为什么每一次都要不厌其烦地做这么多菜。一辈子生活在一起，却不能真正对话，真正理解，有时想想母亲真的挺不容易。

小时候，我也从没深究过这个问题，成家有了孩子后，我发现自己无可救药地遗传了母亲这点，每次做饭，我都不由得给家人各自做上一两个他们爱吃的菜，等到菜上桌后，我才发现随便那么一弄都有了七八个菜。我家先生不挑食，老是一个劲地夸我做的菜好吃。为了不浪费，孩子吃剩的，甚至我吃剩下的他都会毫不嫌弃地吃下。只是这些年开始注重身体健康，每天锻炼，饮食上也极其节制，方才不再吃我们剩下的饭菜。

我从母亲身上学到了什么呢？善良，愿为他人着想，认真，坚持，隐忍……我发现有太多太多，似乎也没有刻意去学，只是无形中的一种传承。我跟母亲一样有一个最大的缺点，自己心地善良，还巴不得周围的人也都有一颗仁爱之心。

有人岁月静好，有人放飞自我，是因为有人负重前行。

树繁碧玉叶，柯叠黄金丸。愿我的母亲心安体健，待到来年枇杷黄时，还能上树摘枇杷。

本文作者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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