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狼情(散文) || 作者 胡帅


荒 野 狼 情

(散文)

作者 ‖ 兰州晚报高级记者 胡帅
作者前期文字链接:
《恩师难忘——怀念大沟中学语文老师武止戈》

胡 帅,笔名秦月、秦子悦,兰州晚报房地产高级记者。1957年1月出生,1971年至1974年在甘肃省会宁县大沟初中、高中读书。1975年1月,高中毕业回乡任生产队会计。1977年12月国家恢复高考,考入西北师大中文系。1982年1月大学毕业,分配酒泉地区教育部门从事教学和教育管理工作。1994年调《兰州晚报》社,从事记者职业。主编的房地产专版《楼宇专刊》,享誉全国,驰名西北,给报社年带来上千万经济效益。曾多次组织全国著名房地产大亨王石、潘石屹、冯仑等,在兰州、西安踩盘、举行大型论坛。曾获全国十大著名房地产记者称号,写过系列房地产分析文章,曾获甘肃省好新闻一等奖。上世纪末,牵线深圳老板蔡振华,在家乡会宁县大沟乡张屲村投资新建——圳华希望小学。并给村民拉电、安装了电视转播塔,结束了村民们几千年点煤油灯照明的历史,以此报答家乡的养育之恩。

会宁县大沟乡,位于会宁县城东北方向100多公里的穷山僻壤,东接宁夏回族自治区西吉、固原县。西海固被联合国评为最不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比邻接壤的大沟乡,荒山秃岭,山大沟深,自然环境当然也极其恶劣。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高中毕业就在这六盘山北麓的大山之中回乡劳动锻炼。那时候国家实行全民皆兵,我刚回乡就被任命为生产队会计兼大队基干民兵连文书。每个民兵配一把老式七九步枪,除冬闲集训外,平时都是自己保管。

连文书当然配有步枪,连长是一个退伍军人,他退伍回来的时候,送我好多子弹,于是我迷上了打猎。一有空,就带上家中的老黑狗,到野狐湾、老狼谷去打猎。兔子、狐狸、獾、老鹰、乌鸦、野鸽子我都打住过,唯独没有打过狼。

那时候,山里的狼特别多,一群就是十几只。可狼不是好打的,狼不仅能记住打它的猎人,而且还会报仇。那时候的步枪,打一枪就要上膛换一次子弹。一枪只能打一只狼,别的狼就闪电般扑向猎人,子弹来不及上膛便被群狼撕碎,所以一般猎人根本不敢轻易打狼。

听说,宋家堡子的宋二爷,青年时候是打狼的高手,我提上家里做的米酒,专门去向他请教。宋二爷70多岁,圈脸胡子,他正在后院拓土块,光着上身,一道浓密黑色胸毛,连绵到肚脐眼以下,属于传说中充满煞气的“青龙”人物。孙二爷虽然后背略略有点驼,可身子骨很硬朗,两眼炯炯有神。他把我让到炕上,生火熬罐罐茶,一边喝茶,一边趷就在炕上,用羊角巴骨做成的烟锅,抽着呛人的老旱烟,给我讲述了一个野狼报恩的故事——

民国二十五年,我就是六盘山下、西海固一带有名的猎枪高手,500步以内点上香头,凡打必中。死在我猎枪下的野狼三、五十只都不止。有年春天,我到鬼哭峡去打狼。鬼哭峡方圆几十里荒无人烟,一百年前,有个走街串巷的戏班子,进入鬼哭峡,被土匪抢劫杀害了。从此之后,每当天阴下雨,峡谷里雾气笼罩时,就会枪声大作,人哭鬼号,所以一般人根本不敢去鬼哭峡。我循着野狼的踪迹,在它常走的草丛里埋设了兽夹。

过了三天,我去收夹。夹住了一只体形庞大的土灰色母狼。母狼看到人来了,张开血盆大口,嗓子眼里发出呼呼叫声,气势凶恶地朝我扑来。夹铑夹住的后腿却把它拽了回去,疼得它瓷牙咧嘴。如此来往三五次,母狼疼得没有了力气,倒在地上用凄哀仇视的目光望着我。

本来我要拿出刀子宰了它,可看到母狼的奶头红红的,充满了奶液。看来这是一只刚产崽不久的母狼,宰了它倒没有啥,可怜那些狼崽全就饿死了。我动了恻隐之心,我想先在周围找找狼崽再说。我下到不远处峡谷干涸的水洞里,根据幼狼的叫声,找到了四个灰色和黑色的小狼。它们毛绒绒的,像小狗一般可爱。母狼看着我抱着狼崽,双眼立即放出凶光,拼了命似地向我扑来。夹住的后退又拽倒了它,疼得它嗷嗷大叫。

我把小狼崽放到母狼面前,小家伙看见母狼,亲热得吱吱乱叫,它们两三天没吃奶了,摇摇晃晃冲向母狼。母狼躺在地下,四个狼崽一边吃奶,一边幸福的呻吟。我发现母狼看我眼光的敌意转为平静。下午的太阳格外温暖,母狼躺着给狼崽喂奶,我坐在旁边打火抽烟,平日的死对头竟然如此平静和睦相处。狼崽吃饱后跑到我脚下,摇着尾巴啃着我的鞋玩耍。看着它们幼小奶气的样子,我猎人的铁石心肠前所未有的软了,舍不得杀母狼,更舍不得打死小狼崽,大脑里萌生了放掉这母子5个的念头。

我想母狼两三天没吃没喝,一定又饿又渴了,端起土枪,奔上山岗,一会儿我就打住了3只野兔。我把野兔撂给母狼,母狼两眼望着我,想吃却不敢吃。我用极其平和的声音说:“吃吧,这是给你的!”或是饥饿,或是听懂了我的话,母狼摇了摇尾巴,低下头就大口吃起来。我又跑到了河里,舀了一碗水放到它身边。母狼吃罢兔子,毫不客气地舔水喝,望着我的眼光变得柔和起来。可当我试着靠近它,准备打开兽夹时,它却凶狠地呲着牙齿。

就这样,我在母狼旁边蹲睡了一个星期。白天狼崽与我玩耍,晚上还跑到我的狐皮袄里睡觉,母狼望我的眼光终于像狗一样平和安详,不时还朝我摇尾巴。我觉得时机成熟了,用枪杆挡住母狼,多次试探之后,终于打开了母狼腿上的兽夹。母狼的一条后腿夹折了,但不影响生命。我挥着手让它走,它却伸出舌头怯怯地舔我的脚,并使劲朝我摇尾巴。我把狼崽推到它跟前,指着山岗,让它带狼崽去活命。它终于懂了我的意思,走一步回头望一下,慢慢地跳上山岗,4只小狼跟在后边玩耍打闹。快到山顶的时候,母狼望着我对天长嗥几声,便消失在大山背后。

此后,母狼喂幼崽吃奶的场景,在我的脑海里经常出现。过了半年,我不由自主地来到鬼哭峡,在母狼消失的山岗上学狼嗥大叫几声:“哞哇——哞哇——哞!”

峡谷里发出空旷的回声,奇迹出现了,那头土灰色的跛母狼带着4只半大的狼崽,从山谷干涸的水洞里钻出,来到我身边。母狼感激地摇着尾巴,点着头。四个狼崽也摇着尾巴,像狗一样伏贴。我的心被彻底感化了,把挑在枪头的兔子、野鸡全丢给它们,告别离去。这次反倒是我一步三回头,走一段回头望望它们,走出鬼哭峡我还依稀看到5只狼在山岗上望着我。既然它们都很好,我也就没必要牵挂了。

时光飞快,三年后我在鬼哭峡相邻的野狐湾打猎,与我原来遭遇过的几只狼认出了我,对天嗥叫,招来十几只恶狼。它们从四面包围了我,形势紧张地对峙着,我如果开枪,最多打死一两只狼,其余的冲上来非撕碎我不可。有几只狼开始撒尿刨土,这是狼进攻吃人前向土地爷通报。我的心彻底凉了,打了半辈子狼,最后被狼报仇而死,这也是罪孽报应!既然死,我也要打掉那个头狼!

正当我心里做好死的盘算时,山顶猛然跳出一只跛狼,它对着山谷长嗥一声,随之箭一样从山上冲下来,身后二、三十只狼紧跟着它。

是它,那个土灰母狼!它一阵急风冲倒了包围我的头狼,一口咬住头狼的脖子死死不放。紧跟它后边的狼群一通狂咬。与我对峙的狼群逃窜了,我终于松了口气,寒冬腊月,汗水湿透了棉袄。

猎枪从手里滑落下去,我跌坐在地上。跛腿母狼摇着尾巴,高兴亲热得吱吱叫,伸出舌头舔我的鞋,别的狼像狗一样蹲了一排,用柔和的眼光望着我。我一个堂堂汉子,一个心硬如铁的猎人,止不住放声大哭,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遇到了亲人。

原来跛狼听到包围我的狼群呼叫,带着它的家族来汇集猎食。想不到奔上山顶,它一眼就认出了我,便毫不犹虑地率领家族救下了我。

从此之后,我封存了使用一辈子的猎枪,再也不打猎,更不打狼了,就是狼从我对面而过,我也不为所动。我还警告六盘山下的所有猎人:谁也不准打鬼哭峡的跛狼家族。

听完宋二爷讲述的故事,顿感人们传说中凶残无比的狼,并不是那么凶恶可怕,相反是知恩必报的自然生灵。动物尚且报恩,人类怎能无情?母亲信佛,常给我说“六道轮回,众生平等,杀生害命,必有报应。”告别宋二爷,我也没有了打狼的心思。我想,一个对动物残忍的人,对人类也不会有善良之心。给那些野兽放条生路,也是给我们人类留个伙伴和朋友。

2012年12月2日作于新桥

2021年1月28日修改于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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