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村头的水库

村头的水库

村子东头，矗立着一座土坝。像牛槽一头的堵板，严严实实地横在沟间。既拦截了往昔欢快的溪流，蓄积了一汪碧水，又确凿地给村庄埋下隐患。

记得我年幼时，村子里是另一番景象。村前小溪贯穿东西，潺潺流淌，溪流两岸的柳树、青杨树硕壮挺拔，树冠如盖。邻居们常在这里饮牛、洗衣；鸭鹅在水中拍翅嬉戏；我和伙伴们也时常在小溪边玩耍。溪流弯弯曲曲，奔出村口，流向远方。村东是不常去的，只记得村东北侧刀切似的陡崖下有一个长方形菜园，周围隔了一道篱笆墙。因有溪水，园内琳琅满目的瓜果蔬菜丰富了村民们的菜篮。

不知是谁提议，要在菜园东侧修建水库。那时我的父亲是村长，起初他是极力反对的，但终也扛不过大队和公社领导硬性决定。于是大队集合所属四个自然村的男女劳力，在此热火朝天地兴修水利，而我父亲则转身成了领队的骨干人物。水库建成后的几十年里，竟从未干竭过。

然库立村竭，没了常年流水，我们的村子也徒增了许多干燥的色彩。仅靠村前的一眼大口井维持全村人的生活用水。在播种栽秧时节，凡离水库较远的田地，也只得在井边排队担水。每逢井水见底，迫不及待的人们便毫不犹豫地下进井里，用水瓢一下一下地舀进水桶，然后再用绳索拔上井台，担向田间。

在车推肩挑、牛拉犁耕、地薄肥缺的年月，水无疑是村子向好延续的命脉。有了水库，就有保障，不再担心庄稼颗粒无收，不用挨饿了呀！社员们为之振奋，干劲十足。继而开凿水渠，将水引到各处的田间。又陆续添置了柴油机、泵、水管，实现了抗旱减灾，稳产增收。应说那时村里有这座水库，是一件非常自豪的大事。实行分田单干后，我也常跟着家人去浇地。看着管口喷薄而出的水绽开水花，落地成流，扑向饥渴的庄稼，心生一种莫名的欢悦。人在泥水里绕来转去地灌溉庄稼，自是十分辛苦，但为了浇灌好庄稼，苦累早已置之度外！而那时，水库边也是一派繁忙，人流穿梭，机泵轰鸣。坝坡内外横斜着几条鲜亮溜光的小路。

待我长大，漂泊在异乡时，故乡的记忆每每泛动在脑海里，总有一小部分是我和同伴们在水库上玩耍的场景。也许是家乡少水而心生喜欢，也许是当时悄悄背着父母亲严厉的眼神，怀着畏惧去玩耍的缘故，总之印象格外的深。

水库两岸厚土壁立，壁顶是耕田；东去是一道弯曲幽深的大沟壑，里面各色杂木与野草交织丛生，怪石嶙峋；沟底没有明泉，但常有清水轻轻律动，多是从红沙崖底渗出来的。时断时续或明或潜地流入水库。库区东北是一方矮矮的土台，是全村的菜园地，依着大水，浇菜很是便利。土台边一株粗柳向水斜长，柳枝浓密秀长垂进水里，活似一副古朴的垂钓鱼竿。

北方水库的魅力不亚于南方的麻将桌。尤其在夏季，时常有人在水库里游泳，关于水库里的故事也时时翻新着。酷暑难耐的午后，我便和同伴们跟着村里几位长者去水库玩耍。他们纵身一跃跳进水里，轻松畅游着，我们则小心翼翼下入水中，趴在岸边，双腿像拨浪鼓锤，兴奋地扑腾起来。水里浸泡着麻秸（一种季节性植物，用水泡发透，剥下皮拧制麻绳用的），一捆一捆地漂浮在水上。我们一人一捆，两只胳膊紧扒在上面，两腿一曲一伸地浮游、玩耍。隆冬时节，水库内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我们便去滑冰……

总之，无聊的时候，我们一准儿结伴去水库玩，总以为那里有远方的气息，是神秘的所在。那高大深长的防洪洞里飕飕的冷风，那丛丛错落零散的杂树林，还有犄角旮旯里的深草丛里惊飞的大鸟，以及岸边莫名死亡的小鱼，都曾让我为之心动。回忆年少时的我，被快乐所俘虏着，不知贫苦惆怅的滋味，对一湾狭小的水库总是充满好奇与向往。

近年来，各地的水库大都修缮一新，可见政府为农业水利投入之慷慨。而我们村这座不起眼的水库土，今春也幸运地搭上修缮加固的末班车。不单坝坡内用青石块厚实地铺装一层，又以混凝土浇缝，就连坝顶也已浇注铺装，且用石块垒砌了一道坚实的矮栏。两盏太阳能灯挺立在上面，定时开关，夜间灯光通明，好远都能看得见。库坝如同一副老牙齿，镶上了时髦的钢套，不仅坚固，而且美观，近似一座景观湖了。不幸又幸运的是，就在村东水库复修工程竣工不久，一场几十年一遇的倾盆暴雨漫天泄下，政府立即派员在水库上昼夜巡查，且进村挨户提醒，生怕库毁村消。雨时断时续的持续多日，许多田基、道路被冲毁，庄稼和果蔬被淹没，县境内外几乎所有的村庄都有住房进水，甚至墙倒屋塌的灾情。而我们村东的水库却是安然度过。

村庄如往，仍以耕种为主。粮食丰收与否，人们似已无暇顾及。加之机耕、种子、化肥、农药价格不菲，而粮食价格不涨，一季收成算下来每亩净收三五百元。因此每逢旱季农田是否灌溉，既要看地势，也要看自家人手，还要核算成本与收益。显然生活水平逐日提高，仅靠几亩地的收入难以支撑家庭开支，外出打工成了必须。如此，浇不浇地，全凭自己的心情。

村头的水库，虽已旧貌换新颜，却难掩寂寞与清冷。回首往昔，那艰辛的岁月里，她犹如一位乳汁饱满的母亲，一度是村民们赖以生存的坚强依靠！在我看来，这水库的生命之液早已溶入村民们的体魄里，成为村庄的一部分。这也许是她时时萦绕在我心头，无法忘却的缘由吧。

2019.12.23

插图/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惠民，原名：姜会民，山东潍坊人，自主业者，热爱写作，有多篇散文、诗歌在《冬歌文苑》《于都诗词》《中国乡村》《作家地带》《香落尘外》等文学网络平台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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