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启蒙老师
启蒙老师
(一)
我是一九五七年入小学,启蒙老师叫李鸿德。他是我们邻村李小庄村人。那个村文化氛围浓厚,据说出过秀才举人什么的,我教学的不少同事就是该村的。他村的李xx还当过原衡水中学校长。记忆中,那时李老师大概四十多岁,他的身材、气质、脸型,与鲁迅先生相仿,额头有点突出,显得眼睛微微下凹,头发花白,理得很短。热天李老师常穿一件本色衬衣,料子应该是夏布,平脚裤黑灰色交替。干净整洁,气质优雅,典型的文化人。看他吃饭,也很享受。矮木桌,小板凳,一尘不染。厨柜里,调料瓶一字排开,贴着纸标签:酱油,食盐,管凉(食醋),极清爽的毛笔小楷,显露出主人的个性特点和文化素养。
李老师教1一2年级语文课(复式教学)和全校四个年级的书法习字。五七年那会儿,教学体制和内容处于新旧交替的过渡阶段,我初始学的是第一套汉语拼音,但很快就改学第二套拼音。课外读物也有许多是繁体字。教材是统一的,而李老师的教法还是沿袭老式的,象私塾那样的传统方式。比如习字课,开课就是毛笔中楷,文房四宝加仿圈(压纸用)一应俱全。高年级临摹,低年级描红。按他的仿影(字帖)练习。当他的学生不用买字帖(也不时兴),他的仿影就是字帖,絲毫不逊于书店名帖。值得称道的是仿影内容,一人一帖,内容各异。例如给我题的就有:“写不好,你甭撇,小xx(我弟弟的名字),叫我姐。”给我当家姑姑的则是:“哈密瓜,牛羊肉,封x×(姑的亲哥,在新疆服兵役),吃个够。”给我一个同学的也是脍炙人口:“外甥女儿高×花,跟着姥姥红姨不想妈(指寄养在姥姥家)。”令人叫绝的字帖内容,到现在,连一字不识的村民,都能说上几段。可谓腹有诗书气自华,翰墨飘香千百家。作为学生,甚至连同家长,拿到字帖,如获至宝,专心致志,一笔一画地描,一幅一本地摹,然后交老师批阅。写得好的,他就用红笔判个“O”。日复一日,从握笔、坐姿、笔画、笔顺开始,我们一天天长大,字体一天天成型,桃李满天,“李体”遍传。多年来,村里墙上的大标语,爆竹声中的红楹联,多出自李老师弟子的妙笔。我本人也是“李体”的受益者,从三、四年级开始,我就为家人代笔,给在天津上班的父亲写信。他经常沾沾自喜地向同事炫耀,并舍得花7.3元钱给我买一支“金星”钢笔,以资鼓励。我的性格内敛,但我的黑板字,钢笔字,钢板字敢于大大方方地示人,弥补了些许不足。我的一个朋友书法很有成就,人生旅途,顺风顺水,关于字和人,他的感悟颇深,认为:“一个人漂亮的字体,就是他的名片、他的资质乃至饭碗。”可惜小时练字,我只知描摹,不懂理论。后来又遇文化革命,到北京串联抄写大字报,小字报,字体没能成形,龙飞凤舞地草书,致硬笔书体半途而废,有点遗憾。好在如今学习条件挺好,在玩中学,学中玩,可以继续圆梦行动。
(二)
现在的学生,拉杆书包,文选题集,小测大考,压力山大。我们那时上小学,觉得轻松好玩,兴趣盎然。语文算术两本书,两个作业本,作业有限。放学后书包一甩,约上伙伴,下地砍草剜菜,翻跟斗做游戏。对李老师的语文课,感觉其套路就是写字背书听故事。课文内容,从头至尾,熟读背诵,倒背如流。余下的时间,爱听李老师讲故事。开讲了,他端坐讲台,一本正经,很像是说书先生,有时有范本,有时不用,慢条斯理,抑扬顿挫。我们则全神贯注,洗耳恭听,情绪随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往往下课铃声响了,同学们意犹未尽,纷纷要求“再讲一个!”“再讲一段!”“牛郎织女”,“孟姜女哭长城”“促织”“小翠”等,都是从李老师那里听来的故事。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为满足个人的求知欲,好奇心,课外,便千方百计找来一些小人书,故事书,甚至高年级的语文课本,如饥似渴地读。潜移默化,日积月累,慢慢地,感觉阅读时生僻字不多了,写作中字词句奔涌而出,语言丰富了。更重要的是从小养成了阅读的习惯,时至今日,如同一日三餐,书报杂志相伴。后来当我接过了李老师的教棒,以样学样,经常以现身说法,在语文教学实践中着力于培养学生的阅读兴趣和习惯。
(三)
李老师是村里聘用来的教员,他自觉自愿地把个人当作村里的成员,与学生朝夕相处,与社员休戚相关。他发挥自已的特长,以特有的方式,参与村政建设。黑板报便是他的创举。在我们家的斜对面,邻居的南墙边,便有一块黑板报,那是他建议大队统一制作的,水泥结构,一米左右见方。他的诗歌经常以整版的位置见诸报端,很受广大群众的欢迎,你来我往地念上一遍,我更是它的热心粉絲,忠实读者。六十多年过去了,诗歌内容我还能记住一些。其中一期是这样写:“艰苦阶段在今春,大家节约要认真,熬过仨月百十天,大批小麦往家分。”还记得另一期:“犁沟犁,地皮硬,大家快把锄头动,锄得匀,锄得深,小麦丰收有保证。”这是在六十年代国家困难时期,李老师紧密配合当时的政治经济形势,鼓励人们要看到光明,克服困难,勤俭节约,抓好生产。像这样的黑板报,在全村大街上好几块,内容丰富多彩。如果当时有收集意识,很好保存,应该有很重要的文史价值。这些乡土文学,如果从专业角度看,属于“下里巴人”。不过我们都知道,那是李老师于百忙之中,以高昂的热情,苦心孤诣,特地为基层农民量身定作的,散发着泥土香味和烟火气息,好学好记易懂易行,深入人心,受众很广,宣传鼓动作用不可小觑。它的更可贵的价值和深远影响,可能连李老师自已也没有意识到,这块宣传阵地,已经遍撒下文学的种籽,不定何时何地在何人心中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他更不会知道,我就是那个享受甜蜜果实的人,那个终生受益者。如果说我在文学领域有点滴成绩,便都和老师的默默付出紧密相关,尽管是润物无声。
(四)
李老师的另一个功德,是督促和帮助村里翻盖了校舍。
我们村的学校,建在村西一块高地上。它的西南角靠边沿原来有一座大庙,因年久失修早已成废墟。最后面是两间教室,教室前面三间房是师生生活区,生活区前面是一大块空地,和庙宇旧址相连。所谓生活区,主要是供老师食宿,学生的生活必须,其实很简单,一口大缸,一个水瓢,师生共用,由高年级同学轮流到学校前面的坑边水井挑水。哪个学生渴了,近前,拿起水瓢盛点水,咕咚咕咚灌下,然后啪哒一声,把水瓢扔进缸里。历来如此,当时条件就是那样。
关于校舍改建,原来的教室狭小陈旧,拆旧盖新,势在必行。农村劳力,不在话下,可钱从哪里来?还是李老师作为文化人见多识广,脑子灵活。他提出集资捐款的建议,就是动员村里的工职人员捐款赞助,并主动请缨由他列单写信。长大后听我父亲忆及此事,得知个中一二。因为他和李老师关系挺好,李老师也对他非常信赖,还由于天津人多,是集资大头,天津的事就交给了我父亲。父亲知道,改善办学条件,是积善积德的好事,利国利民利已,所以欣然受命,乐此不疲,竭尽全力。那一段时间,工作之余,他跑东家,走西家,做工作,说好话,于是,五块十块,三十五十,筹得了一笔善款。欣喜之余,他还心存内疚,言说当时手头紧,只捐了二十元,多少年有块病痛压在心头。
人心齐泰山移,钱的问题解决了,设计动工,多管齐下,很快在原来的旧址上,新起了两间礼堂式的大教室。青砖灰瓦,通透宽大的玻璃门窗,相当气派,这在远近乡间属首屈一指。我们这批学生,是最先受益者,在宽敞明亮的大教室学习,感觉倍儿爽,学习更加积极上进,一门心思抢占榜首。
教室前面那排生活区也进行了翻新,更令人高兴的是添置了体育器材,在东面教室前的院子里新起了一架高大的秋千,小物件还有铁环什么的。大人小孩都敬佩李老师见多识广有品位。校园里,书声朗朗,欢声笑语。儿时,我胆子小,恐高,不敢荡那么高的秋千,只想滚铁环。可是僧多粥少,总不能如愿,当时就曾想,如果有钱了,私人买一个,玩它个昏天黑地!由于贫穷,就这么个小小的心愿,也未能实现。
新校园,新气象,成了村民茶余饭后的聊天话题。吃水不忘挖井人,人们都念叨李老师的好。不料想,他却引火烧身,遇到了天大的麻烦!
话说李老师是天生操心的命,操学生的心,操村民的心,对此,我们除了敬重就是感恩。可是他又想锦上添花,要操阴曹地府神灵的心。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突发奇想,在西南角原来的旧址上,指挥村民垒起了一座小庙。这件事,可让他载了大跟斗,吃尽了苦头,也因此改变了人生命运。听说他被人告发,罪名是搞封建迷信,云云,于是被打成了疑似右派,辞退回家。不过按当时村民的觉悟水平,对修庙的事没有象政府看得那么严重,因为有谁家死了人,都要去那里“报庙”什么的,有所需要。风头过后,村里还是念他功大于过,就又请了回来。
记得文革中,有一次跟大人到他们村走亲戚,在村北头,看到李老师正坐在那里与几个乡邻闲聊,家人上前和他说了几句话,可是我却没能拿出应有的勇气。那是最后一次见面。
算来,他的冥寿应有一百多岁了。在教师节到来之际,学生我在此给天堂的李老师深鞠一躬,道声安好!
图片/陈颖
作者简介
封金花,微信名风华。女,共和国同龄人。籍贯河北衡水。大专文化,中教高级,长住海口。喜欢“冬歌文苑”,喜欢众多文友及其优秀作品。愿博采文长,有所增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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