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望》（长篇连载）三卷 新旧炊烟 1
红土与白土的中分线上，而今铺开了一大片红色的瓦房，在红色的大片色块里，在村子东头偏北一点的地方，老蓝色的金家庄园，不论你平视、仰视或俯视，那都是没法忽略的重色点，还有西南方向的那一大片枣林，足够让你近观远眺的。
双土村不少户家翻盖了角门，由两扇门变为宽大的一扇铁门，巍巍壮观，不是为玄耀门庭，而是为了机动三轮车的出入与储藏。就在这个月里，肖明山家里也翻盖了新瓦房。新屋行动前，承匀先把老鼠药摊子搬到了一处的农家闲院。肖明山约了几人挖地壕，砖瓦工程大包给本村的工程队。当肖承均寒假回到家里，新瓦房早已盖好，雪白的石灰墙正好可以挂上他从省城文化市场上买的中堂和对联。只是盖屋搬运东西，肖明山右胳膊摔的骨裂用白纱布吊着，他心里着急，他也着急另一件事，那就是院子和屋里一般宽，院中还有猪圈、厕所和那一棵大枣树，冬天几乎见不着太阳。
家里没什么要紧活可干，肖承均就看看书，画点速写，打发周末时间。他从兜里掏出一摞纸张，画够了速写，凭着记忆画农民扶犁耕地的场景，父亲肖明山在他身后看了很久，等他画完，他慢言慢语地说：“你画的犁手是左撇子，牛的蹄子该是扁扁的长长的，不是圆圆的厚厚的。” 肖承均抬头看着父亲的脸，点点头，他知道父亲懂得这种农活。肖明山得到了儿子的鼓励，继续说：“画画我是外行，别的不知道，家里坡里的事，我可是懂得，玉米苗子咱弄过，稻苗子咱也栽过。生产队里割苇子，一天五分。若是谁家卖房子，院子里的果子树，核桃树，枣树都比较值钱，榆树杨树就不值钱。”
顾桂英听不下去了，反驳说：“你是庄稼老把式，可不是好把式。浑身是劲儿，就是不知道使巧劲。只知道干活，怵头买卖怵头交往，怵头借东西。生产队刚分地那会儿，咱几家分得的老牛卖了，家里没有牛，还不是我出去借？牛笼嘴啦套啦二悠杆啦，还不都是我借的？”肖明山一时语塞，他继续默默看着儿子画画，这时肖承均又掏出李可染的水牛图来，用水彩笔临摹水牛图。他画水牛的时候，用了混合蓝灰色，就如水泥一般，父亲说：“为啥不是黑牛或黄牛呢”。肖承均说：“这是水牛，整天泡在水田里”。父亲说：“要蒙上眼吧？”肖承均说：“不是，南方的水牛喜欢水”。肖承均心里暗喜，父亲总觉的什么都知道，可也有不懂得的生活呢。
听到墙那边，王兰贞大娘叫，肖承均答应着走向那道院墙，大娘一直是一幅热心肠，虽带点市侩味道，倒也有八九分真诚，她习惯从墙头上递过一些青菜或干粮给他家。今儿见他回来，大娘更加热心。她想踩着杌子给这边递点东西，昨天小窗口递过来三个棕子，问：“你娘呢？”承均回答：“没有在家，聚会去了吧，可能是。”“还煤油呢，还香油呢，在外上了几天学工作了几天就撇腔了？”弄得肖承钧一阵脸红。今天，王兰贞又递过来一包核桃。她眼睛一踅，见承均穿上了皮棉鞋，说：“房子是盖了，可院子太小，你弟兄俩也不能老在一处宅子里。你在外面上大学，成了国家干部，有面子，还是你去找找大队金书记，帮你弟弟再弄一处宅基地，也许能行。”大娘攀在墙头上，劝肖承钧，眼里闪烁着热烈而浑黄的夕阳。“嗯，大娘，我有空跑一趟，试试吧。”
“承匀租来人家的旧宅院，想挂牌子像个公司一样营业，我和你爹坚决反对，没有工商营业执照，没有注册，挂个鸟牌子？不是找挨整吗？他好歹没再动。街坊可是说啥的都有，自从他能挣几个钱，走路的姿势变了，表情也变了，像个大爷，好大一串钥匙都系在腰里，走路丁丁当当地响着，像赶脚的驴铃铛”。顾桂英说。肖承均哼着，他从藏蓝色布兜里掏出了一摞书，都是从图书馆里借来的。顾桂英看到这些书，嘱咐儿子说：“以后不要买书了，攒点钱也好成个家。家里盖新屋把钱花光了，你弟弟找的媳妇大三岁，人家沉不住气，也可能要最近就过门。你上大学了，媳妇不愁找，弟弟成家还要一大笔钱啊。”肖承钧有点惊讶，他心里想：“而今真是世道变了，母亲向来是支持自己买书读书的啊！”
肖承均的姑表大哥赶集路过双土村，想来看了看舅舅的新屋子，他看到舅舅吊着胳膊，问：“舅，你胳膊咋了？”“架子板砸了一下，没事，几天就会好。”肖明山说。“几天？伤筋动骨一百天！还几天呢。”顾桂英补充说。表哥问到匀儿哪里去了，承均说：“在里屋拾掇他的钱匣子呢”。“大哥来了。我占着手呢，自己倒水喝吧。”承匀在里屋搭话，表哥说：“不用，不用，我赶集路过这里，来看看你的新屋。”他说着往里屋探探头，瞟一眼，算是问候，然后就告辞了。表哥前脚走，后面承匀就埋怨：“啥鸟外甥，啥表哥，去他娘的！他来看房子吗？哪里想到看看舅舅？就是过了年来他拿地啥？猴子嘴里不掉枣！这些年来，一块糖也没见。”他挣扎着翘起头，脖子上的青筋暴露出来，脸色绯红，唾沫星子乱飞”。肖明山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嗫嚅着想说出什么，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他是很内向的人，心地善良，心胸宽又厚。顾桂英说：“是，外甥大了，都成家了，应该懂得一些礼节了，比不得小时候，跟着娘走姥娘家，咱不说，街坊也会笑话。”
表哥走后的第二天，肖玉芬来了，提着一塑料兜鸡蛋，她蒙着一块粉色头巾，白里透红的圆脸，一双眼睛很清澈。承均刚想出门，就见姑姑肖明蕙从胡同另一端走过来，手里提着两封点心，他们一同进门，听到身后站在门口的邻居婆婆说：“看看，说是侄女随姑姑，侄子也很随姑姑呢，尤其眼睛，一样一样的。”肖明蕙问候了哥哥，又问肖玉芬家里的情况，玉芬说，大的上初中了，小的也上小学了。顾桂英又问小姑子家里怎么样，肖明蕙说：“地里的庄稼瞎忙活，江里来河里去，忙点别的填补着，日子还行，老大忙着收酒瓶子回收垃圾，老二在家里帮衬着姑父弄大棚，老小在他大舅子哥养猪场里工作，那养猪场200头猪，据说现在生猪价才2块多钱。若卖2块钱，就陪2块，若能卖到3块钱，就不赔不挣，若3块5，就赚5毛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