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传承】| 湛华 古丽 :灯影 . 出卖
灯影
——敬以此书献给我敬爱的养母及养外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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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整个廖园的灯全都亮了,各个屋里暖色的灯光照影着窗框上的麻纸,风倾夜,云破月,丝毫听不到有谁委屈的哭泣,几个婆子将满身是伤的春妹妹送进屋里。灯影下,春如一直受伤的麻雀,全身颤抖着,她的双手和脸颊鲜血淋淋。
我下床紧紧抱住春妹妹,春没有说话,狠狠推开我。我使劲拉着她的胳膊问:“谁把你打成这样?春妹妹,我只对祖母说要尽力留住你,毕竟在廖园我们穿金戴银、吃喝不愁,姐姐害怕你离开,没有廖园的庇护,也许你在外面尸骨无存的。”
春抬起伤痕累累的脸,冷笑着说:“是你出卖了我,金,是你出卖了我的心,原来我们的情分不过如此,我被你的忠心护主感动得一塌糊涂。我一直以为你是救命稻草,没想到你拿我的秘密去换你和祖母的交情。”我听见我的身体发出粉碎性的脆响就像它是一只被人踩破的鱼鳔。
我努力辩解:“不,春妹妹,姐姐是心疼你,害怕你真的跑出去了,外面坏人很多,廖园的翠翠、小红、兰兰、娜娜,都是从人伢子手里买来的,你看看她们的日子,从来不敢抬头,否则就是不敬主子。安安心心呆在廖园吧,想得太多只会毁了你。若无其事,才是对你所恨的人最好的报复。”春抱起自己的枕头离开了,我好后悔,春妹妹的羽翼和翅膀,是我的日月星辰。我用光洁的双腿跪在地板上向苍天忏悔,希望祖母不再斥责春妹妹,希望春妹妹不要与我疏远,前面是天空的黑暗,后面是上天的恩临。
春妹妹的奶娘因春妹妹有了出逃计划而被赶出廖园,她绝望地呼喊着:“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二小姐可吃了我三年的奶水,你们卸磨杀驴。”她的丑态让人一览无余,廖奶奶说:“能活着出去就是太太开了天恩了,去吧。”春妹妹住在她奶娘的屋里,简洁的几个家具灰淡而死板,一面脱了水印的镜子显得苍凉而衰老,只有绣架上的绣线灿烂夺目,如同雨后的七彩虹霓。
春妹妹的手指在锦缎上上下翻飞,她绣花、绣山水,每一针下去,都带着满腹的辛酸,曾经的深信不疑,如今的物是人非。我握住春的手说:“妹妹,姐姐错了,姐姐同你一样,没有母亲,我们的父亲远在济南,我们手足之间,不应该这样生分。”
春妹妹转过身,冲我笑了笑,笑容带着酸涩,她说:“我不会恼你,金姐姐,我只是想一个人住在这里,这里很好,抬头就能看到小娘的屋子,我总是感觉小娘没有死,她离我很近很近。”说着,春妹妹大滴大滴的泪珠跌在锦缎上,祖母在她天真烂漫的童年种下一个仇恨的种子,破土发芽,她的手腕上戴着小娘留下的细细的金镯子,金镯子的色泽暗淡而没有底气。我理解春妹妹的孤独,孤独不分年龄,它如毒液一般日夜吞噬着春妹妹的身心。
香兰姑娘果然没有出乎祖母的预料,她怀孕了。她一口口地呕吐着,腹腔内的胆汁快要吐出来了,她想到了爸爸,她让丫头们为爸爸寄出的一封又一封书信,全盘收在祖母手中,无一漏网。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廖奶奶小心翼翼地对祖母说:“孩子无罪,太太,等她瓜熟蒂落的时候再动手吧!”祖母没有说话,她端坐在泾渭分明的棋盘前一个劲地添子,过了很久,祖母说:“你下去,我做的所有事情,从不让别人染指,你们要有干净的手和干净的心,好伺候主子,我不能平白无故地给你们增添罪恶。”
青竹蛇尔口,黄蜂尾上针;俩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是廖园让她学会狠心,学会残忍,学会僵硬,她的杀伐决断已经入骨了,廖园内,只有她是人,别人都是蝼蚁。深夜,祖母端着一碗带有麝香的汤羹走进后院,打更的老头挑着高声呼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声音悠长而婉转,飞荡在空阔的廖园上空。祖母穿着黑色的长衫,真丝的料子下垂到她的脚面,廖园内的女人不能露脚,这是祖上的规矩。祖母进了后院,厨房内有婆子们捡菜的声音,她们连夜准备着明日的早点。
都说女人狠心的时候鬼都怕,这是真的。祖母推开香兰姑娘的房门,穿过厅堂,到了卧房。香兰姑娘大声呵斥着:“为什么少爷还不回来?一定是你们没有将书信寄出去,你们一贯拿捏着我,等我生下儿子当家作主的时候,一个个收拾你们。”
祖母掀开帐子,香兰姑娘吓呆了,她惊叫一声:“老太太!”
祖母温婉地坐下,将手中的汤羹放在炕桌上,对香兰姑娘说:“我亲自做了一碗蛋花羹,酸儿辣女,多放了几勺米醋,我要看着你喝下。”
香兰姑娘指着祖母说:“你要毒死我,我知道,你对我的好都是假的。”
祖母平静地说:“不要胡说,我对你从来没好过,我不是要毒死你,如果我要让你死,你也不可能活到现在,我让你肚自里的孩子死,趁着日子浅,还没成形。”
香兰姑娘披散着头发,吓得蓝色惨白,大声嚷着:“这可是你的亲孙子,你要杀死你的孙子吗?”祖母说:“但这个孩子身上流淌着的是你的血,我不缺孙子,福成还不到三十岁,他有很多时间来绵延后代,不缺这一个。勾栏的女子说好听一点是姑娘,说难听一点,就是破鞋,哪个男人能对你们有真情?福成也一样,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逢场作戏罢了。”
香兰姑娘说:“就是我一头撞死也不喝,有了孩子,日后我就有了依靠了,孩子是父母的骨血,我不可能让你得逞的。”
祖母平和地笑了笑说:“喝了吧,不能要的孩子,要了也是孽,福成将来还会有大娘子,生儿育女,你的孩子算什么?到时候他除了痛恨你这个勾栏院的小娘身份,他会骂你,嫌弃你,你会后悔的,与其日后后悔,倒不如现在处理掉,我看在福成托付的份上,不会让你一尸两命,你才十六岁,你甘愿被这个孽障捆绑在廖园,等他长大后唾你、骂你、打你吗?廖园不是皇宫,讲究母凭子贵,生了儿子就立下汗马功劳了,你的儿子出生后,连三等的奴才都敢欺负,日久天长他必定心生怨恨,我做每件事都是光明磊落的,如果我私心藏奸,不会亲自过来的。”
香兰姑娘哭了,泪在不争气的脸蛋上汹涌着,她爬到地下哀求祖母:“太太,放我一码,我和孩子一起离开廖园,我就是沿街要饭,也要养大孩子。”
祖母说:“又说傻话了,你的身子能沿街要饭?勾栏院肯定回不去了,我就是让你离开,你挺个肚子连一口饱饭也吃不上,唉!作孽呀,我比你还心痛,但你没有我心狠,经历多了,就会明白,女人心狠一点没坏处,你可不要一错在错。”香兰姑娘慢慢站起来,没错,她长大了,要学着做一个狠心的女人了。她仿佛看到了未来丈夫不忠儿子不孝的下场,优柔寡断的时候,当断不断的时候,就该狠心,女人不能一错再错,自己写了又几十封家书,父亲一封都没有回,她端起那碗蛋花汤一口喝干。(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阿娜尔古丽,党员,维吾尔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协会会员,国际写家协会终身签约作家。出版长篇报告文学《踏着春天的脚步》;出版长篇小说:《红盖头》、《花轿》、《秋蝉的嫁衣》、《柳如是》、《压寨夫人》等。长篇报告文学《森林城市的崛起》由中国绿色时报连载。长篇小说《森林中的红盖头》由《生态文化》连载。《守林世家》由《生态文化》连载,已经出售影视版权。中篇小说:《糖水玛娜》被中央财经大学阅读课本录用。参与十余部影视剧。在国内期刊:《西部》、《飞天》、《地火》、《上海文学》、《天津文学》、《民族文学》、《青年文摘》、《浮玉》、《中国林业》、《国土绿化》、《生态文化》、《世界华人》、《华人》、《半月谈》、《共富天地》、《塔里木》、《读者文摘》、《楼兰》、《老爷山》、《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华北信息报》、《共富天地》、《河北教育》、《东莞文艺》、《中国绿色时报》、《新视野》、《南方周末》、《黎都文苑》发表小散文四百多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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