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作连载】| 张仿治作品：孙大圣轶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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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重德才菩萨有主见 贪金钱佛祖无定规
却说唐三藏师徒四众，历时一十有四载，跋涉十万八千里，经受千般灾愆患难，终于到达西天灵山大雷音寺宝刹，取得真经五千零四十八卷，由八大金刚护送回东土大唐（见《西游记》第一百回《径回东土 五圣成真》）。大雄殿内，佛祖如来又召聚诸佛菩萨议事。
如来道：“今有玄奘师徒，来我处求取真经，永传东土，劝化众生，其功德不算小。且取经路上，长曝霜露，遍历劫难，果能心虔志诚，谨遵佛法，秉我迦持，修成正果。今当授其相应职位。汝等有何想法，尽可道来。”众皆合掌礼佛。
当时便有观音菩萨，行近莲台，合十道：“授职当先排位，何不先排定他四人的次序？”如来闻言，喜道：“观音尊者所言极是。依你之见，该按何次序？”观音方欲开口，早有阿弥陀佛抢先道：“依我说来，论资排辈，最为省事，也易服人。即以玄奘为首，悟空等依次列后，何如？”众佛无言。观音便复开言道：“弟子不才，以为授职排位，当论德才以定。修真正善，务求有德；传经护经，更须有才。唯以德才为序，方能服人。”
如来道：“既如此说，谁当为先？”观音道：“我看那悟空，法力广大，又忠勇无比，取经路上未有丝毫怠懈，更无半分动摇。千难万险，几乎全仗悟空排除。悟空献身佛门不求私利，隐恶扬善不计私怨，实在是光明磊落，才德兼备。如今应以悟空为首，方为合宜。”
阿弥陀佛闻言，即表示反对道：“自古道，名不正则言不顺。悟空等人原系玄奘之徒，不过是玄奘取经途中所收，用以保护玄奘的随从，今乃反居其上，于理不通。况玄奘原本即是我佛如来之徒金蝉子，十世修行，甚有功德。且此次也是你观音尊者亲自选他前来取经，论首功，自是玄奘。故以玄奘居首，当无可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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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音道：“原先的名分固然要看，现实之德才更是依据。且不论玄奘无甚法术神通，即使从胆略意志看，也太不中用。取经途中，每逢妖魔险阻，动辄唬得发抖，多次跌下马来；若被妖怪擒去，不是嘤嘤哭泣，便是乖乖求饶，丑态百出，不成体统。又往往黑白模糊、敌我不分，对敌慈悲对友刁，屡屡为鬼怪开脱。且经常听不进忠言，每每做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举，还不肯接受教训。诸如此类，怎堪为悟空之师表？居于悟空之后，实不为屈。”
弥陀佛当时无言以对，却有宝光佛上前答道：“观音尊者既以德论人，那么孙大圣五百年前大闹天宫之罪，岂能忘却？粗野撒泼、无法无天，论罪本该万死不赦的。且如今虽皈依我佛，仍秉性未改，连在玉帝、如来面前也大吵大闹，无规无矩，他曾骂你观音‘该一世无夫’，想你也未忘却罢？”
观音正待答话，却有接引佛祖接口道：“悟空不够循规蹈矩，礼节不周，其实倒正见出其率直性格，即使要追究，到底也是小事；至于当年闹天宫之事，原本事出有因，且既有了压山下五百年之难，现今亦不当再提起了。若要提，玄奘之前世不亦曾获罪遭贬吗？——我倒赞同观音之见。”
一时里众佛各执一词，争持不下，如来也难以决断。恰好八大金刚进殿禀报，已引唐僧四众送经东土，现返回灵山，特缴还金旨。如来大喜，准缴金旨，并教暂且休会，明日再议授职之事。
却说唐僧四众复归灵山，再至雷音，正在寺外观赏瑶草琪花紫芝香蕙，恰逢诸佛菩萨纷纷步出大雄宝殿。八戒眼尖，认出内中的接引佛祖，便上前一把扯住，嚷道：“这位撑船的菩萨，既渡我们过了河，何不再陪我们在此灵宫宝阙耍子耍子耶？”佛祖笑道：“悟能休得胡闹。看明日做了菩萨，再要如此，成何体统？”
八戒闻听此言，猛然省悟，连忙拉佛祖至一旁，悄声问道：“如来让我做什么菩萨？”
佛祖笑道：“你想做什么菩萨？”
八戒噘噘长嘴，甩甩耳朵，想了半天，却想不出一个名堂来，只是道：“俺也说不上来，只是好歹总也得地位高、好处多的。十几年挑担吃苦，今后该享享福才是。哪一日回高老庄探亲，也让俺丈人风光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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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佛祖也不多耽搁，“哈哈”了两声，便撇了八戒，却朝悟空直使眼色。悟空不解其意，正待发问，佛祖已扯了悟空的虎皮裙，径至一堵花墙后面。悟空笑道：“老艄公，又要渡我何往？”佛祖也笑道：“猴头，就会饶舌！我专把人往好处渡呢！喜事来了，还不谢我？”悟空道：“佛祖说笑了。俺老孙一世颠簸，苦不堪言，何喜之有？”佛祖道：“大圣即将得道成佛，怎说不喜？”便把如来召诸佛商议之事，如此这般，尽皆说与悟空知道，其间又将自己推崇悟空的话儿，益发添油加醋详细叙述。
悟空听了，却也欢喜，笑吟吟道：“俺只当取完经再回花果山，还做美猴王，想不到真的要立地成佛了。如此说来，也多亏了佛祖了。”
佛祖见悟空如此说，亦笑道：“这猴头，平时伶嘴俐牙，这会儿心中也该有点数罢？”
悟空闻言，果然整衣作揖道：“有数、有数。佛祖在上，俺老孙有礼了！”那佛祖伸手道：“空口白话，佛岂是如此容易做的？且莫耍贫嘴，拿实在的来！”悟空不解，道：“何谓‘实在的’？”佛祖道：“猴儿莫装糊涂。你是个天上地下到处兜得转的角色，处处都有为你说话的人，单看观音菩萨，若不得好处，会如此一心护着你？莫要独独在我面前如此小气也。”
听到此处，悟空方才明白他在索取“好处”。心下道：“果然这西方净土不净，极乐世界难乐也，竟也有这等事情。——且陪句好话。”便陪笑道：“佛祖恕罪。实在是长年流离颠沛，身边无甚值钱之物，容图后报。”
佛祖见悟空果真一毛不拔，便冷笑道：“且莫哭穷，前日为领几卷经书，先也曾对阿傩、伽叶说来路迢遥，不曾备得人事，待取了无字的空本，不得已了，方奉上一只紫金钵盂，当我不知？今日乃成佛之大事，手头该更松一些才是的，莫非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悟空见接引佛祖索贿，本已老大不悦，只是硬捺下性子与他周旋的。听了佛祖这番话，却再也压抑不住，躁怒道：“佛祖休多絮叨。我等皈依伽持，修成正果，原也是拼了这多年性命，岂是送几文人事能换得的？若果真如此，莫说老孙无钱，就是真有，也不肯冤枉了被人敲竹杠去的。倒情愿不要做佛，还回花果山自做大王去罢了。”
这佛祖碰了钉子，又恼又羞，也不答理悟空，只口中念叨着“不当人子，不当人子”，悻悻离去。
却说刚才八戒见接引佛祖冷落了自己，却拽了悟空旁去，心中疑惑，便多生了一个心眼，悄悄尾随而去，隔着花墙，竟将佛祖与悟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这呆子也有乖巧之时，见佛祖不悦离去，便故意从那边绕过一丛斑竹，径朝佛祖走去。他只当未看见佛祖的怒容，涎着脸，嘻嘻的笑着作了个揖，道：“佛祖在上，受悟能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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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祖一时放不下脸来，只冷冷的说道：“你们都是有来历的，眼里哪放得下我？趁早免礼了罢！”
八戒也不着恼，掬着嘴道：“刚才佛祖问我要做什么菩萨，其实这全仗佛祖在如来处美言了。”说话间，从右边大耳朵里掏出一只金元宝，四顾无人，便一把塞在佛祖手心，口中又连声说道：“承看顾，承看顾。”
佛祖倒不料八戒会来这一手，只是不由自主攥紧了手心，口中说着“别、别”，俄顷，回过神来，心下道：“还是这悟能识相。——只可惜他太扶不起。”便又推辞道：“承你还看得起我，我心中自然有数。然这……”说着他把紧攥着的拳头伸还给八戒。八戒见了，急得又摇手又摆耳朵，佛祖这才为难似地收了下来。
列位，你道为何悟空无钱而八戒有财？这八戒原来曾积有四钱六分私房银两，已在狮驼山被悟空查了出来，交与师父，故此也分文不名。只因此番取经回到长安，太宗皇帝见大功告成，心中欢喜，盛宴款待之后，又命内侍取出一盘金银珠宝，赐与唐僧师徒。无奈这圣僧是坚持不受，悟空并未瞟上一眼，沙僧亦不曾动心。唯有那八戒见了，眼睛眯成一条缝，磨磨蹭蹭总走不开，觑三蒇悟空和沙僧背身之机，伸出手来飞快地抓了一小把，却也有好几件珍宝，急忙分别塞进两只大耳朵里。又怕太监耻笑，便讪讪地说了句“俺老猪食肠大，饥时可换块点心吃”，聊作自慰。他自知此事毕竟做得不甚光彩，故心里常常如揣着一只小兔，也不敢在人前露白。不想“无意插柳”，这回倒派上了用场。
佛祖半推半就，接了金元宝离去，脸上却并未多露喜色。这八戒其实也细心，他明明偷听得接引佛祖公然向悟空索要人事，而现在自己主动送到他手上的，他却要推辞，此事岂不蹊跷？遥看佛祖背影，八戒独自思想：莫不是嫌我送得少了，不肯为我说话？他惴惴不安，越想越不放心，就怕这个金元宝白扔了。无奈之下，狠了狠心，又从耳内掏出一颗宝珠，追上前去，再塞到接引佛祖手上。
这宝珠，玲珑剔透，异彩闪耀，佛祖见了，果然心花怒放。他再不佯作推辞，却是一把收下，又亲亲切切拉住八戒，以实相告：非是我不肯相帮，只是诸佛菩萨眼中，只有三藏悟空，要想位居他们之上，其实不易。他又将阿弥陀佛、宝光佛和观音等的主张一一告诉八戒。佛祖意思，只在表明诸佛都不肯为他说话，故八戒日后若果能得高位，全是他的功劳。八戒听了，却另有想法：既然接引佛祖要索贿，另外几位怕不一样？若不打点好那几位，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呆子也有聪明时，他忍着心疼，尽皆取出耳内宝物，一一登门拜访诸位有关菩萨。
也难为八戒巧语花言、哈腰点头，那几位果然都肯替他美言。唯有观音不甚开窍，面对一双晶莹的玉环，毫不动心，倒教训八戒要改掉乖僻诡邪，学会正直善良，莫玷污了这庄严佛地。直说得八戒面红耳赤，悄悄收回玉环，诺诺连声地退了出来 ，只心下犹自道：“造化、造化，该是我保住这双玉环，也可怜了观音那一串废话。”——自以为已有人肯帮他说话，哪里把观音的教训放在心上？回到下处，见师父和师兄都蒙在鼓里，只是暗自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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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次日如来高坐莲台，再召诸佛菩萨议昨日未决之事。如来道：“昨日议及玄奘、悟空，说法多有不一。今可先议他人，以作相互比较。”
话音未落，便有接引佛祖先上前道：“昨日弟子曾赞成悟空为先，后来经过三思，颇觉不妥。依弟子看，猪悟能的位子，可在悟空之前。”
如来惊问：“此话怎讲？”
接引佛不慌不忙道：“虽然孙悟空是玄奘的大徒弟，然论先前名分，悟能本是天篷元帅，而悟空只是一个妖王，地位悬殊；论旧事，悟能乃酒后失态，不过犯了小错，被贬下界投胎，而悟空大闹天宫，犯的是弥天大罪，按律当诛，是我佛大发慈悲，镇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不得翻身；论品行，取经路上悟能鞠躬尽瘁，最受玄奘信任，而悟空桀骜不驯，屡受师父责罚……如此等等，皆可见悟能应在悟空之先也。”
接引佛祖的高论，惊呆了众神。当下便有普贤上前道：“佛祖昨日赞同悟空在玄奘之先，今日更提出悟能在悟空之前，照此推论，莫非身为师父的玄奘，该排末位了？”
观音菩萨也惊奇接引佛祖的变化，道：“悟能固然多有功劳，然怎能与悟空相提并论？且不说降妖伏魔只做助手，只看他动辄要分行李散伙，甚且多次临阵脱逃，也实在太不成体统。若将悟能排前，决难服人！”
接引佛祖支支吾吾难以对答，却早有阿弥陀佛和宝光佛等都一改初衷，赞成接引佛祖的说法。观音见此情景，想到昨日八戒曾送玉环之事，心下便明白了三分。只是未曾亲见，自然不好说穿。如来原希望能渐把舆论引向玄奘，现见反而把八戒抬到了前面，心中着实不快。然此说既也有数人响应，就不便一口否决，便道：“今日相商，更多歧见，还须从长计议。且待三日后议决便了。”众皆散去。
这灵山也有长舌好事者，一日未过，却已把如来两次议事未决、接引佛祖等人态度反复无常之情传到外间，且对八戒送礼之事，也颇有描绘。早有一长眉罗汉，原与金蝉子有旧，闻此消息，便暗约三藏到一僻静处相告道：“排位授职，乃头等大事，不可不尽力而为。今有你大徒弟孙悟空，仗着德才过人，备受推崇；又有你二徒弟猪悟能，广行贿赂，大拉关系，也得到数人推荐。如此下去，你身为师父，却排位在徒弟之后，岂能容忍？好在如来定于三日后议决，今明两天尚可有所行动，请速图之。”
三蒇闻言，甚为惊讶，道：“我来西天取经，本是遵菩萨之命，原来倒别无他求。今既能成佛，自然高兴，且也不甘位居徒弟之后。然事已至此，还能有何行动？”
长眉罗汉道：“你若有甚珍宝之物，我或可为你前去打点一二。”
三藏摇首道：“我处原有太宗陛下所赐紫金钵盂一只，早已被阿傩、伽叶索去，更有何物？”
长眉罗汉甚为惋惜，又道：“这取经路上经过诸多奇国异地，竟不曾得到一件稀罕之物？”
三藏思索再三，复摇首道：“路上但多凶灾苦难，哪得稀罕宝物？青龙山倒曾得犀角一只，本是悟空领天将斩妖所得，也是说好以四人名义献给如来的，我自然不能擅自作主。况我自小秉持迦教，不做无耻之事，今若为争名位而献媚拍马，岂不辱杀人哉？故即有宝物，我也是不肯去行贿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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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张仿治，1949年出生，浙江省作协会员，中学高级教师，宁波市首批学科骨干。已退休。因所学是中文专业，退休后寻思，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动笔写点东西以自娱。于是近几年陆续在报刊发些小说、散文，并出版有散文集《一个榫头一个眼》、《米饭为什么这样香》、《悠然见菜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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