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是如何成为圣人的? 钱立峰
钱立峰 Jennifer 中山国学堂 2021.8.3
以下文章来源于好奇的芦苇 ,作者钱立峰 Jennifer
好奇的芦苇
人在天地宇宙间,虽脆弱如芦苇,却依旧因好奇而不断探索、因思考而获得尊严。一棵爱思考的芦苇,拼命守护着自己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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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说,君子不器。因为当初,属于孔子的原汁原味的儒家,在从西周与春秋的社会土壤中创生时,就散发着满满的理想主义的豪迈情怀; 而孟子的儒家,成长于战国群雄争霸的乱世,游走于列國诸侯之间,还可以来去自油、双向选择;也尚能坚守儒家的原则理念,不必卑躬屈膝、委曲求全;
但自皇權时代、从董仲舒起,儒家就面目全非了。作为思想的贩卖者,儒家尴尬地杵在万马齐喑的思想市场中,所面对的,只有皇家这个唯一的顾客;也许放低身段、努力迎合、做好服务,就成了儒家唯一的选择。
斗转星移,顾客的脾气渐长,变得越来越蛮横霸道、不可理喻;而此时的儒家,也随着漫长的历史,演化成了一件皇權极其称手好用的工具。而当初孔子的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抑或孟子的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迈情怀,如今安在哉?所谓君子不器,又该从何谈起?
01
君子不器
《周易》里有句话说: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说明在中國的传统里,非常重视“道”和“器”的二分法。
顾名思义,“道”指的是抽象的道理、规律;而“器”,则是指具体的器物、功用。在现实生活中,一个人的见识和能力所到达的层次,就决定了他所能够发挥的作用:
1、如果一个人见识、能力停留在“器”的阶段,那么,他便只能做些具体的工作,发展潜力十分有限;
2、但当见识、能力上升到“道”的层次,这个人便能举一反三、一通百通,胜任更加高难度的工作;
3、而有的人,即便已经到达“道”的层次,还能够再更上一层楼,掌握更加抽象、普遍的规律,领悟世道人心;无论做什么工作,都能游刃有余,甚至治理天下这样的大事,也可以无师自通。
比如,儒家推崇的圣人舜,明明是穷小子出身,原本既没学问、又没眼界,但他偏偏做啥像啥,当突然被提拔到领导岗位时,一上任就表现得胸有成竹、得心应手。因为在他内心之中,对“形而上”的“道”,已经有了超常的领悟。
这便是孔子所推崇的君子不器。(《论语·为政》)
但孔子讲“君子不器”,还有一层意思,即:君子天然不该是某个领域的专家。春秋是典型的贵族社会,君子即是贵族;而掌握具体技能的专家,则大多属于匠人,一般由平民百姓担任。比如:
战国时魏国国君魏文侯与儒生田子方喝酒,旁边有乐队助兴。
魏文侯忽然说:钟声好像不太和谐,左边那排的声音高了。
田子方在一边,只是笑而不语。
魏文侯问:你笑什么?
田子方这才回答:我听说,国君只应懂得任用乐官,而不必懂得音乐。您既然这么懂音乐,对于任免官员的事,恐怕就要疏忽了。
魏文侯说:这话说得很好。
场景很简单,对话很简短,却表明了儒家心目中的君子人格。简而言之,即君子不器。
所谓君子,即君之子,诸侯國君的儿子。在宗法封建时代,领地爵位世代相传,國君的儿子便是将来的國君,有责任管理所属的领地和百姓。
所谓器,字面上是器具。每种器具都只服务一定功的能;而每种功能,都有着具体的功用和局限。
作为贵族或國君的“君子”,必定“不器”,既不从事具体的工作,也不去做任何领域的专才。因为君子最重要的品质,不是擅长于具体工作,而是任用人才、统领全局。
所以,类似调节编钟的音准等具体、专业的事,就不是魏文侯该操心的,他只须知道如何选拔任免乐官就好。
美国汉学家列文森Levenson,在他的著作《儒教中国及其现代命运》中,就提出了业余精神这个概念。他说,业余精神是儒家士大夫独有的精神气质之一。(列文森是二战以后,美国的中国研究方面的奠基者。)
列文森认为,中國古代的儒家士大夫,兼具学者和官僚的双重身份,他们既饱读诗书、肩负文化传承的重任;又必须求取功名,拼命跻身官僚集团,以考取科举作为终身奋斗的目标。因此:
1、他们的主要身份,是朝廷官员,而非专业学者、诗人;所以他们虽然擅长写诗作文,却仅限于一种爱好或雅趣,以此来表达情绪、抒发胸意,而并不以此为业。
历史上倒的确有位“奉旨填词”的专业词人柳永。但当他醉卧花间,吟唱“杨柳岸,晓风残月”时,心中更多的恐怕是无奈和悲凉吧。
2、而他们也并非专业官僚,没有受过职业官僚的技能训练,之所以考取功名、获得官位,所凭借的、恰恰又是与做官毫不相干的儒学和文学修养。
儒家士大夫的业余精神,还表现在绘画领域。从宋元时期起,中國就形成了独特的文人画传统。即作画人有意无意地强调其兼济天下的文人身份,而绝非只知雕虫小技的职业画家。作画并非是一种职业,而是与文学一样,只是他们直抒胸臆、排遣苦闷的途径而已。
中國的儒家士大夫,自春秋孔子开始,就充满了君子不器的骄傲与豪迈。所以,才有了“文死柬、武死战”的豪言壮语。即便皇權压制下的腐儒们,明知自己舞文弄墨、百无一用,却仍然自我辩解说——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
然而,这话却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名满天下的儒生如东林黨人钱谦益之流,在清军杀进南京城的危亡关头,在小妾柳如是的催促下,虽然鼓足勇气、跟着爱人一起投河自尽,一会儿却又独自爬了上来,嘴里还嘟囔着“水太凉”。小命虽保住了、节操碎了一地。
02
孔孟时代
一般认为,孔子是儒家的开创者。毋庸置疑,想要认识儒家,必须首先认识被全天下读书人尊为至圣先师的孔子,了解他真实的历史境遇、身世经历。
1、史学名家钱穆先生,晚年著有一本《孔子传》,开篇就称孔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大圣人。
2、而北大中文系教授李零,也写了本关于孔子的书,题目却是《去圣乃得真孔子》,同样以孔子为研究对象,但出发点和结论与前者完全不同。(不得不说,这个书名比原书名《丧家狗,我读论语》已经显得客气得多了。)
李零认为,孔子在世时并不认为自己是圣人;而是在他死后,硬是被加工成了圣人。而孔子若泉下有知,连做梦都想不到的是,他的学说被汉儒董仲舒、按皇權需要、经过一番改造之后,终于登堂入室,正式成了官方意识形态的代表。
《孔子传》写于1973年 出版不久钱穆先生便双目失明 此书相当于先生对于孔子、对于儒家、对于传统文化的最后的确认和总结
⭐️孔子家世
孔子的先祖是商代王室成员微子。周公因对商朝的旧贵族放心不下,便将他们集中起来建立宋国,令微子为国君。可见,孔子出生于大贵族世家。然而宋国内乱,祸及孔子六代祖孔父嘉,他才带领家人逃到鲁国,从此失去了贵族身份,沦为为贵族服务的士。
孔子之父叔梁纥就是位士人,他婚后一气生了9个女儿,为继香火、只得纳妾,好容易生了个儿子,却天生残疾;无奈再娶颜氏,终于生下了孔子。
孔子生于公元前551年,距今2500多年。据说他的父母先前曾在尼丘山祈祷,所以给孔子取名为丘;孔子字仲尼,表示排行老二。孔子3岁时,父亲去世;17岁时,母亲也撒手人寰,孔子成了孤儿。虽然生活艰辛,但他毕竟属于士族,在亲戚们的帮助下,孔子接受了良好的教育。
在孔子的时代,士需要学习六艺,即礼、乐、射、御、书、数,学会了这六种技能,就能服务贵族、获得报酬。这样的士人,被称为儒。这便是儒家的起源。
孔子从小学的,也都是这些技能,他给贵族当过出纳、会计、还放过牛。他曾说: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
但不同的是,普通士人只学些实用技能,以便日后在贵族那儿谋份工作;而孔子却不同,他每学习一种礼仪或技能,都必定追问它的来龙去脉、历史沿袭、及其背后的意义。
孔子认为,周公创造的周礼,表面是一堆繁琐的仪式,但本质上却是一种社会秩序,规定了不同等级人们的行为规范。无论天子、诸侯,或贵族、士人,都必须各自遵从周礼规定的礼仪规范,绝不能乱来;否则,社会就将乱套。
孔子的时代,就是个一切乱套的时代。诸侯君敢使用规格等同于天子的仪仗队,而贵族也敢公然演奏专属于诸侯的音乐。对此,孔子非常不满、认为这就是礼崩乐坏:
有一次,鲁国贵族季康子,公然采用天子礼仪,在大庭广众下,让64个舞姬同时为他跳舞。孔子对此怒不可遏,说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见,孔子是个有态度的人。当多数士人只是带着功利的目的学习技能时,孔子更关心的、却是礼仪背后的原则;当孔子掌握了一定技能,自然渴望找份好工作,但如果对方做事不合道义,就算薪水再高,他也不为所动。用孔子的话说,即:
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但春秋时代,像孔子这样坚持原则的人,并不受欢迎,因而他也无法得到多少施展能力的机会。孔子35岁时,为躲避战乱,逃到齐国。齐景公请教孔子,如何治理国家?孔子回答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也是孔子思想的核心,即:
君主有君主的样子,大臣有大臣的样子,父亲有父亲的样子,儿子有儿子的样子。大家各安其位、各司其职。只有所有社会成员都能尊崇周礼,国家才能和谐安定、不出乱子。
⭐️因材施教
齐景公虽然赞赏孔子,但并没重用他。于是孔子回到鲁国,教书育人,从此以收取学费为生。既然不必依附贵族,孔子也感受到了自油和独立。孔子说:
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
意思是,凡拿十条以上干肉来请教我的,我都可以教他。可见十条干肉,是请孔子做老师的最低费用。
孔子学的是六艺,教的也是六艺。但一般老师,主要教其中四项实用技能:射击、驾车、识字和算术,士人掌握了这些技能,便可以去给贵族打工谋生。礼仪和音乐最不实用,所以不受重视。而能在重大场合正确使用礼仪、演奏音乐的人,却越来越少;违反规定的情况,也层出不穷。
于是,孔子便反其道而行之,教学以“礼”为主。孔子教授礼,教的不仅是礼的形式,而是要弟子思考感悟、蕴藏其中的道理。这个道理,就是社会秩序。人们只有理解礼所代表的社会秩序,才能发自内心地遵守礼,而不仅仅流于表面。这是孔子教学的与众不同之处。
因而钱穆认为,孔子是中國历史上的第一位教育家。孔子的教育方法可总结为四个字,即因材施教。因为:
孔子所教授的,不仅仅是谋生技能,更是社会秩序、人生哲理、世间规律,学生只有掌握了这些更为根本的道理,就能发挥个性、施展才华、自油生长,让人人皆有可能成为理想的自己。
因材施教,是教育家孔子最伟大的地方。由于因材施教,孔子的学生,也都各有所长、个性十足。可见孔子的教学,绝非像蓝翔技校那样,只教授技能;而是更接近于近现代大学,培养的是能够自我实现、自我发展的开拓型人才。
⭐️周游列国
孔子从36岁起,就一直在鲁国教书,而没有参䈣,但当孔子50岁时,鲁国国内出现了些新情况:
鲁国的三大贵族:季孙氏、叔孙氏和孟孙氏,想要争夺權力、架空鲁国国君。但当三大家族,企图僭越國君權力,他们几家的家族内部,同样都出现了反叛者。
为了清除家族内患,三大家族都想请孔子出山。因为孔子尤其强调等级观念,对于背叛自己领主的臣子、更是深恶痛绝。于是,他们先封孔子为中都宰,后升为司空,又做了大司寇。大司寇掌管全国司法,相当于最高法院院长。
孔子虽然始终与野心勃勃的三大家族心存芥蒂,但还是同意出山,除了想要实现自己的䈣治报复,孔子还有自己的计划,即:消灭三大家族内部的反叛势力后,将所得到的资源全都交还给国君。
当孔子不动声色,先后摧毁了季、叔两家的家臣势力后,三大家族忽然醒悟,察觉到孔子的真实企图。孔子还未及实现全部的计划,他在鲁国就待不住了。
于是,公元前487年,孔子离开鲁国、周游列国。那年,孔子55岁。
孔子先去卫国住了4年。卫灵公请孔子担任官职,并给予他在鲁国的同等待遇。但孔子并未得到重用,卫灵公只是把他养了起来。因为对卫灵公来说,孔子学问虽大,但对治理国家没啥用处:
一次,卫灵公向孔子请教军事,孔子却说:礼仪,我懂;军事,没学过。
而春秋时期,战争频发,君主最关心的自然是战争谋略,孔子却说自己不会,当然得不到重用。他本人也清楚这一点。不久就带着弟子离开了卫国。
之后,孔子在曹国、陈国、楚国等国之间来来回回。楚国政治家叶公,曾和孔子进行多次深入交谈,向他请教治国理䈣的方法:
孔子说:近者悦,远者来。即国君让本國百姓安居乐业,才能吸引远方的人迁移来此。
叶公欣赏孔子的见解和才能,但孔子最终也没能留在楚国。
在楚国,孔子还遇到了三位隐士,嘲笑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说他的䈣治理想,不过是空中楼阁、与现实脱节;还笑他在各国之间跑来跑去,纯粹是浪费生命,等等。直到唐代都还有人讽刺孔子,李白就有诗曰: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楚狂人指的就是三位楚国隐士。李白推崇道教,而源于道家老庄哲学的道教,本就源自于楚国。所以李白欣赏楚狂人,对孔子则不以为然。
其实,面对楚国隐士的批评,孔子早就抱定了一种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决心。孔子还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意思是,理想不能实现,就坐船到海上漂流。孔子虽不得志,却始终是一位但求问心无愧的君子。
公元前484年,孔子重返鲁国,那年,他68岁。从55岁起离开鲁国,孔子周游列国的时间长达13年。
⭐️孔子的遗产
但彼时的鲁国,依然是三大家族掌权。因而孔子直到去世,也再没有重新踏入官场。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他除了继续教书育人,然后就是写作。钱穆先生认为孔子留给后人的著作,主要是《春秋》:
《春秋》原是鲁国的官方史书,纪录了公元前770~前476年间近300年的大事。孔子晚年重新整理材料、编写的《春秋》,是历史上第一部编年体史书。
后人说: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孔子以“礼”的标准写作《春秋》。凡是符合礼的事,他就大力褒扬;但凡不符合礼的,他便严厉批判。所以,乱臣贼子的胡作非为,都会被史书记录下来、并流传下去,这无疑会对他们造成很大的压力。
公元前479年,孔子逝世,享年73岁。其后,孔子的弟子和再传弟子,才开始编写《论语》,记录孔子及主要弟子的言行。后来他的弟子各有不同发展,儒家分化为八大流派。
其中,曾子是孔子晚年的大弟子,最强调孝道。曾子收了个学生叫子思,他也是孔子的孙子,据说写作了《中庸》。子思有个学生叫孟子,发展了儒学中的仁义道德。子思与孟子并称为思孟学派。
而荀子则生活于战国末期,与孔子隔了大约200年。荀子的老师不详,荀子被普遍认为是儒家思想的集大成者。但是,后来因为法家的韩非子、李斯都师从荀子,让后人对荀子的儒家身份产生了很大争议。
孔子晚年的大弟子曾参
⭐️孟子的坚持
孟子生当战国时代,礼崩乐坏到了极致,礼乐製度最后的遮羞布都被扯了下来。战国七雄之间,只剩下赤裸裸的弱肉强食。在生死存亡的竞争高压之下,儒家倡导的和谐之路,注定死路一条。这也是孟子处处碰壁的原因。
而法家倡导的富强之路,无论多么不和谐,却至少能提高些生存概率。再说,不和谐的代价大多由平民百姓承受,那些雄才大略的诸侯國君们,哪里会介意以百姓的生命下注,去豪赌自己的未来呢?
社会结构从封建走向集%權,其中最最重要的变化,是宗法熟人社会的消失。國家的權力格局,由小范围的人治,变成了大规模的法製(制)。
周礼的时代,领主与百姓世代相处、利益相关,两者虽无平等可言,但总有着起码的人伦和情感。而等到國君实现集%權,诸侯混战即便造成了大量的伤亡,國君也毫无感觉,因为对他们而言,这些不过是一串串代表人头税收财产的数字。从封建到集%權,即是一个社会愈发冰冷,人情愈发淡薄的过程。
其实,各诸侯國集%權化的苗头,在春秋后期就已悄然出现。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要谋求生存、追求富强,各路诸侯会天然滋生出军国主义的强烈冲动。可要实现军国主义,就要征兵征税、提高效率;而想要提高效率,國君就得说一不二、一言九鼎;國君要实现一言九鼎,就必须打破逐级效忠的封建格局,宗族聚居必须变成编户齐民。
后来的战国七雄,遵循的都是这个路子,只是有先有后、步调不一。而秦国,也正是因为地处西北边陲,文化最落后、行事最野蛮,所以包袱最轻、步伐最快。
而战国时期的儒家和法家,则到处贩卖各自的学说理念,为國君们支招、提出治国良策。之所以两家的政策药方差异巨大,因为两者无论是理念和起点,还是目标与诉求,都有着根本的差异。
若是以开药方来打比方。那么,儒家开的是营养液,希望病人康复,目标是创建和谐社会;而法家开的是壮阳药,期待病人能行,关心的是能否富國强兵。至于病人康复后能不能行,儒家顾不了;而病人能行后,是否失去健康,法家也不想管。
当时的秦國,就是富强但不和谐的典范,由于中央的控制能力过于强大,对百姓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国家统一,也意味着受苦受难、身处绝境的人无处可逃。
先前以为战乱死去的人多,折腾不起;后来却发现,修长城死的人可能更多。开始以为战乱让人颠沛流离,后来好容易迎来和平,可没想到一会几十万人北上修长城,一会几十万人南下开疆拓土,一会全国富人又被强制拆迁,更加民不聊生。以前实在没法活了,还能逃往别國、用脚投票,但当全天下都被统一于同一个儤君之下时,草民们就连想逃都没处逃了。
这正应了张养浩说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值得八卦一下的是:
张养浩,字希孟,养浩借用了《孟子》的修心名言:吾善养吾浩然之气;而唐朝诗人孟浩然的名字,也来自于此;希孟,也就是以孟子为榜样。
孟老夫子 是曾子的徒孙
但话又说回来,法家的富强之路,固然不美好;但儒家的和谐之路,却实在行不通。道理很简单,如果你也和谐,我也和谐,的确能慢慢富强起来;但问题是,若你一个人关起门来搞和谐,邻居们却都一窝蜂富国强兵去了,那你又能和谐几天呢?
也就是说,纲常礼教注定被抛弃,弱肉强食也注定更激烈,想要倒回周公制礼的和谐秩序,注定没有可能。哪怕再多的孟子,天天忙着到处感化君主、弘扬道德、散发正能量,都没有用。退一万步,就算哪位國君真被孟子说服了,也只不过意味着一个國家倒霉的开始。
战国七雄的每个國家,战略目标都十分单纯:既要变大变强,还要赶在竞争对手之前、领先一步变大变强。因为春秋时期的争霸之战,早已升级为战国时期的灭国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竞争压力格外严峻。
于是安邦济世之才,就显得格外宝贵了。所以,各国争相开出高价、延揽英才,这正是孟子所处的时代特点。
孟子与孔子一样 周游列国 两者都堪称仁政之旅
孟子与孔子一样,周游列国、到处推销儒家的理想社会、和谐发展观;孟子虽然同样一再碰壁、也无人采纳他的主张,但日子却过得相当滋润,没有人会亏待他。
相比于孔子一会断粮、一会被人追杀,到处颠沛流离的境遇,孟子实在是太幸福了。这不是因为孟子的水平比孔子高,而只是时代不同了。
在孟子的时代,知识精英到哪、都能受到高规格的礼遇。國君们才不是冤大头,即便心里不屑,待遇也一定要给足。因为礼遇当时已然名满天下的孟子,就像给自己做了个活广告:就连这么迂腐的老夫子都能吃香喝辣、报酬优厚;若真的来了富国强兵的人才,那还用问吗?
战国时期诸子百家周游列国,大牌学者通常会有很多弟子随行。孟子一动身,随行车队同样浩浩荡荡,所过之处、如同蝗虫席卷,诸侯國光是接待费用就十分可观。这不愧为百家争鸣的时代,各路学者备受受礼遇,因而思想市场也空前繁荣。
所以,大國诸侯一定会有大國风范,他们肯定会把孟子重金供起来,但是却从不用起来。有事他们照样会礼貌地找孟子咨询,多半也能被他说服,但却并不真的采用。孟老夫子,则像极了西西弗式的英雄。
从某种意义上,孟子与西西弗还真有一拼,明明对命运无能为力,却还是每天都认认真真地反抗命运;明明知道自己必定是个输家,但就算是输,也一定得输得高贵。而孟子的先师孔子,又何尝不是如此?因而:
孔子说:知其不可而为之;
孟子说:虽千万人吾往矣。
03
君子究竟“器”还是“不器”?
因而儒家,似乎从诞生开始,就像是一个悲情英雄,虽时时处处都表现得无所畏惧、大义凌然,但却注定将是一个失败、一场悲剧。
1、在礼崩乐坏的春秋,孔子的儒家,梦想用周公的礼乐制度,将败坏的社会拉回理想状态。但孔子注定失败,因为相比于西周、周公的时代,春秋的社会现实早已不同,周礼本就没有实施的基础。
2、在弱肉强食的战国,孟子的儒家,试图用西西弗式的精神,周游列国、到处推销理想社会和谐发展观的儒家思想,试图劝阻各国國君施行仁䈣、放弃杀戮。显然孟子的失败,也同样是命中注定的。
3、而当秦國终于完成统一,将华夏在製度上由封建走向集%權,儒家在与法家的竞争中,彻底完败;但秦始皇虽志得意满、却意犹未尽,以焚书坑儒再次给儒家以致命一击。
4、而当汉武帝重新启用儒生董仲舒,将改造后的儒学,重新纳入朝廷的官方意识形态,并独尊儒术、推行全国,儒家又将迎来怎样的命运呢?
自秦國统一六國,整个华夏由封建割据、进入皇權集%權的帝製时代,整个䈣治的玩法,相比于前朝同样来了个巨大的反转。最直接的后果,不但是䈣治格局的改变,更是人与人之间对等关系的逐渐消失。
对等并非平等,之前的封建社会所极力强调的,就是等级製度。而对等的意思则是,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双向的、有条件的,只有你对我好,我才对你好。就像孔子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其实是在说:
1、你君主有个君主样子,我臣下才会有臣下的样子;
2、反过来也一样,你君主若没有个君主样子,我臣下就不必有臣下样子了。
比如:春秋时陈國國君陈灵公,生活作风作派不太检点。他有个臣子名叫泄冶,便跟陈灵公建议说:大王您这样影响不好、能否收敛一下?没想到陈灵公不但不听,还把提意见的泄冶给杀了。
有人问起孔子对此事的看法。孔子说:泄冶活该。你泄冶又不是陈灵公的家人,干嘛瞎操这份心?
我知道商朝有个比干,给商纣王提意见,结果被商纣王给杀了。但比干是商纣王的叔叔,提意见是他的责任,所以好歹还算个忠臣。
而泄冶最多就是个打工仔、职业经理人。你投奔这种國家、侍奉这无道昏君,已经够不明智的了,居然还提这样的意见,妄图用一己之力改变淫乱的朝廷,这不叫活该叫什么?
所以孔子说,比干值得上一个忠字,而泄冶只值一个狷字,说白了就是个妄人。
其实,孔子意思是说,根本不必跟昏君讲道理,而且根本就不该臣服于他。人跟人之间,虽然身份地位有高低,但人格是平等的、关系是对等的,服务不了就应该直接走人。
再比如:春秋时大名鼎鼎的廉颇,原本是赵国的大忠臣。可后来当廉颇意识到,他已经不再受赵王的重用了,于是抬腿就走。他先是去了魏国,后去了楚国,廉颇出走十几年后,赵国就被秦国给灭了。
在廉颇看来,你赵王重用我、待见我,我便好好尽忠;一旦情况变了,我一定头也不回地离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咱们之间是双向选择、对等关系。
这就是先秦时代的价值观。國君与士大夫之间,是类似于求职招聘的双向选择,就好像董事长和CEO。士择明主而事,鸟择良枝而栖。君王对人才求贤若渴,士大夫游走各国,以自己的理念才华获得赏识、服务君主,完全不必卑躬屈膝。君臣坐而论道,彼此尊重。
可到了皇權时代,还能这么玩吗?原来诸侯之间的激烈竞争,成了皇權的赢家通吃、市场垄断;君臣间的对等关系,也逐渐解体,演变成了臣下对于皇帝的单方面义务。
无奈儒家以入世著称、时时心系天下,生来就怀着治国安邦的远大理想,似乎非要服务于最高權力不可。但问题是,双向选择的对等关系没有了,客户只剩下了皇帝一家,是否启用儒生,那可得看皇帝的心情;你儒生要么言听计从+极力迎合;要么索性学陶渊明“采菊东篱下”,回去当个土里刨食的农民。
但是,主张入世的儒家、并非安心出世的道家;而且,生来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儒家,却天然地鄙视匠气十足、只会干粗活的墨家,似乎唯一的出路,便是吊死在皇權这棵大树上。但是儒家失去了对等地位,又何来自油之精神、獨@立之人格?在䈣治格局中,即便皇帝决定启用儒家,儒生的地位也可想而知。
事实上,儒家士大夫的地位,自皇權时代起,便一路下滑、渐渐地急转直下。
秦汉时期,君臣之间还保留着先秦时期亦师亦友的关系:在礼仪上,君臣相互行礼、坐而论道;特别是,宰相对皇帝有封驳箴谏之權,即对皇帝的意见具有否决權,能够对皇權形成实质性的制约。
到了唐宋时期,皇權自我膨胀的冲动固然存在,但毕竟有传统在,皇帝对于大臣的意见,还有所顾忌,并不能想怎样就怎样。
比如唐太宗,就经常被魏征怼得哇哇跳脚,却不能随便治他的罪,最多只能到皇后那里,发发牢骚、过过嘴瘾。一次上朝,唐太宗实在被魏征的喋喋不休弄得心烦意乱,正欲起身离开,却被魏征一把拉住袖子,又教训了一番。强势如李世民,对于他讨厌的大臣居然一样无计可施。
而宋朝,更是出了名的尊重读书人,皇帝“不杀士大夫”这条规矩,还被写进了祖训。但宋朝官製的最大特点是:宰相从独相变成群相,这无疑是一种分权,但分割相权的实质,即是加大皇權。非但如此,宰相赵普还建议太祖皇帝“稍夺其权、制其钱谷、收其精兵”,成功削弱了地方藩镇的權力。
在宋朝历史上,有个虽不起眼、却具有象征意义的历史瞬间。标志着儒家士大夫在皇權面前的地位进一步降低:
宋太祖有一次召见宰相范质,两个人坐着谈工作时,皇帝突然请宰相将手上的文件呈上来给他看。
等范质起身递上文件,退回时却发现,旁边的小太监已经把座位撤了,于是他只好站着跟皇帝回话。这是个重要的历史瞬间。要知道宋朝以前,宰相在皇帝面前总有个座位;但从那一刻起,宰相在皇帝面前的座位,就再也没有了。
宋朝皇帝的小小伎俩,不过是分割相權;但到了明朝,明太祖可动起了真格的,实行废宰相权分六部,干脆把宰相一职、给直接废了。于是所有權力,便都集中到了皇帝一人手中。
不但是行䈣權力,明朝张牙舞爪的皇權,更是将儒家士大夫的尊严一起剥夺殆尽。宋朝大臣在皇帝面前,虽然被撤了座位;至少还是站着的。但明朝大臣上朝,不但只能跪着,还随时会被当庭脱裤子、打板子,甚至经常被打死。以至大臣每次上朝,与家人都像是生离死别。
史学家孟森先生,在《明清史讲义》里说,明朝最大的劣政,就是廷杖和诏狱。上面讲到了廷杖;诏狱,则是皇帝不经正规司法秩序,便通过东厂西厂锦衣卫等直属特务机构,对所有想要修理的人,想抓就抓、想杀就杀。
之后的清朝,是异族入主中原建立起来的王朝,在權力结构上,不但延续了明朝不设宰相的官製体系,雍正的军机处,更是无以复加的皇權、到达顶峰的标志。
清朝的皇權对于百姓,实行以八旗军为后盾的暴力统治;而其对于文人士大夫的折辱,同样变本加厉。朝廷不但大兴文字狱,大臣在皇帝面前只能够跪受笔录,就是毕恭毕敬跪着记录皇上的话,臣子哪里还有说话的份?此时君臣之间的權利义务关系,完完全全变成了单方面的。比如:
清代奇葩皇帝雍正,有一次收到臣下的奏折,里面说的全都是漂亮话,什么“君恩深重、涓埃难报”云云。照理这明摆着是汉人官僚对皇帝的、毫无节操的马屁,但雍正却很不高兴,说:
你跟我谈什么君恩深重?难道君恩不深重,你就不报了吗?——雍正的意思是,你作为臣子,别以为和你的皇帝主子、还能有啥对等关系,你尽你的臣节就好,其它都不是你该考虑的。
清代皇帝甚至认为,汉人大臣若过于注重修养、在乎名誉,就没法成为听话的奴才,想成为君子同样是范忌。至此,儒家文人只得放弃思想、埋头做事,彻底沦为了一群没有灵魂、失去坚守的庸人和奴才。
英文版介绍论语的书
史学家钱穆先生认为,中國历史并非自秦以下全都黑暗不堪,真正的專#製獨%裁,是从明朝开始的,他在著作《国史大纲》里说:
1、明朝从製度上废除宰相,皇帝成为六部的直接领导,由此开启了真正意义的專#製。这是传统䈣治的恶化期。
2、而清朝,则比明朝更进一步,由專#製变为獨裁。可称之为“狭义的部落政权”。
至此,君臣之间的对等关系完全解体。君上对臣下的折辱,也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皇權愈演愈烈,与儒家士大夫之间,从先秦的求贤若渴、双向选择;到唐宋的亦师亦友、君臣共治;直到明清两朝,儒家士大夫丧失了一切对等地位,沦为皇權绝对的工具和奴仆。
此时,若是再提及孔孟起初所极力推崇的,君子不器、心怀天下的君子人格,是否会感到莫大的讽刺?
1、最初,孔子的儒家,创生于西周与春秋的社会土壤,心怀理想、志向豪迈,那才是原汁原味的儒家;
2、后来,孟子的儒家,成长于战国群雄争霸的乱世,游走于列國诸侯之间,还可以来去自油、双向选择;也尚能坚守儒家的原则理念,不必卑躬屈膝、委曲求全;
3、但自皇權时代、从董仲舒起,儒家就面目全非了。作为思想的贩卖者,儒家尴尬地杵在万马齐喑的思想市场中,所面对的、只有皇家这个唯一的顾客;也许放低身段、努力迎合、做好服务,就成了儒家唯一的选择。
斗转星移,顾客的脾气渐长,变得越来越蛮横霸道、不可理喻;而此时的儒家,也随着漫长的历史,演化成了一件皇權极其称手好用的工具。当初孔子的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抑或孟子的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迈情怀,如今安在哉?所谓的君子不器,又该从何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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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工打造的圣人孔子
钱穆先生在其《国史大纲》的序言里,曾郑重指出:國人对于本國之历史,须怀有一种温情与敬意。因而对于孔子,钱穆先生也始终推崇备至,他在著作《孔子传》一开篇,就称孔子为中國历史上的第一大圣人。
而北大的李零教授,在谈到应该如何看待孔子时说,他的态度是平视;作为历史研究者,他希望回归历史现场,去感受孔子的处境和心情,并希望能还原一个真实的孔子。据李零教授的研究,孔子活着时,就并非圣人。
1、在身份上,孔子是民间学者和民办教师;
2、在学术地位上,孔子是当时的思想家和教育家。
3、关于《论语》,它在体例上是孔子及弟子们的语录,只能算是子书(即诸子著作,属于经史子集里的“子”),既非经书,也不是儒家思想的系统专著;
但是几千年来,从官方到民间,一直都尊奉孔子为孔圣人,他是历代读书人所崇拜的至圣先师;就连孔子的嫡传后裔,也都被历朝册封为衍圣公。
那么,如果回到孔子的时代,他本人对此又将如何评价呢?孔子品评人物,最高级的是圣人,其次是仁人,再次是君子。在孔子看来:
1、圣人与仁人,当时没有活着的人能做到。因为圣人既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聪明人,也是贤明的君主或领袖,都建立了类似乌托邦的盛世。比如:尧、舜、禹等上古的禅让君主;或者商汤、周文王、周武王等,曾经实践諽命的君王。 2、孔子是否认为自己是圣人呢?他说过:绝无可能。因为:
从智力上说,他只是学而知之的普通人,而非生而知之的聪明人;从地位上说,他连施展䈣治抱负的机会都没有,无法达成圣人的贡献。
3、孔子的大弟子子贡,有一次被问及老师能否称得上圣人。子贡回答,我老师本事那么大,当然是圣人。
孔子却否认说:我少年时地位低贱,干过各种下贱活,真正的君子根本不需要会这些,是否算得上圣贤,与本事大小没有关系。
⭐️封圣的初级阶段
那么,孔子又是如何成圣的呢?孔子是在他死后,被一步步加工成为圣人的。
1、春秋时期兴起许多学派,常常互相攻击。孔子刚刚去世,就遭到了诸多怀疑诽谤,就连孔门子弟内部都不够团结。为形势逼迫,以子贡、有若为首的大弟子,开始不遗余力、树立孔子的圣人地位,希望能籍此团结同门、争夺话语权。
这既是真心崇拜,也是情势使然。当时儒家说孔子是圣人、墨家也说墨子是圣人。树立本派的圣人,是各派学说参与学术争鸣的需要。
2、到战国时期,将孔子树立成圣人,又突破了两个理论障碍。本来孔子明确认为:
(1)活人不能做圣人;(2)圣人必须建功立业。
但当时的孟子,却将孔子称为“圣之时者”,意为当代圣人;用鲁迅的话说,即摩登圣人。原本孔子说圣人都是死人,而孟子却说孔子就是活圣人,这是对圣人概念的重要修正。
其后的荀子又说:孔子虽无权势、也没安民济众,但孔子与尧舜区别很小,因为尧舜是得势的圣人,而孔子是不得势的圣人。所以,后人也将孔子称为素王。
至此,孔子的圣人概念,已经完全乱套。孔子的弟子们,为了给老师封圣,一口咬定孔子比尧舜还强。如孔子地下有知,恐怕他打死也不会承认。这是孔子成为圣人的初步阶段。
周游列国 处处不得志的孔子
⭐️儒家道统的传承
据《论语》记载,孔子有许多大弟子,其中,最被看好的弟子叫有若,孔门弟子们都认为他精通儒家学说、相貌也酷似孔子,最应该继承孔子衣钵。
但最后真正继承了儒家体系的,却是曾参。因为颜回、子贡等虽然有名气,却都没有著作,而曾参却有很多著作,除了《孝经》,还有《礼记》的部分内容。而且,曾参还教出了子思、孟子这样的徒弟、徒孙。
到宋代,宋儒喜欢强调道统,即学术的正统性。
最初的孔子教学,分为四科;孔子身后的儒家,又分为八派;而孔门大弟子中,有名有姓的、据考证共有77人,俗称七十子。
然而,在宋儒这个道统中,孔子学说的四科,只独尊德行科;七十子中,只独尊曾参;原来的八派,也只保留了曾参一派的子思和孟子。即便在后世独具影响力的荀子,也因与孟子的学术冲突,被直接抛出了孔门。原本的四科八派,最后被简化为:
1、孔子传曾参;
2、子思传孟子:
3、直至宋代朱熹的一脉单传。
这个过程在孔庙祭祀製度的变化上,体现得最为明显。孔庙中陪同孔子一同被祭祀的,叫做配享从祀,它的演变过程十分有趣:
1、在三国时,还只有颜回,这位孔子钦定的最佳学生;
2、到了宋代,鉴于儒家的单传道统,则增添了曾参、子思和孟子,合称四配;
3、至于元代,另为四配各封赠了圣人名号,视之为二等圣人。四配之下,是包括朱熹在内的孔门十二哲。
至此,孔子无比珍视的圣人名号,便出现了通货膨胀。而这样的祭祀等级,就好像在正式场合上,官员的坐席次序所传递的權力信号、等级地位,一望便知。而所谓四配、十二哲,则完全是后人捏造的,与孔子的儒家已经没有半毛钱关系了。
至于官方将孔子和儒家,奉为正朔、加以供奉的历史,毫无疑问,起始于汉武帝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历朝的帝王,表面上褒奖孔子,不遗余力加封孔子各种封号;而实际看重的,不过是被加工篡改后的儒家伦理,为皇權统治带来的种种方便和好处。
儒学既能很好地证明皇權的合法性,又是假装仁义道德、统一官员思想的有效工具;因为实在是太好用了,就连蒙元和满清等外族建立的王朝,也都遵儒学为官方思想,并变本加厉给孔子封圣。
而历代之儒生,之所以如此崇拜孔子,也并非因儒家学说本身、令他们打心眼里信服;而是因为朝廷的科举制度,将儒家学说定为了高考唯一的科目。
渐渐地,历朝历代已经不仅仅满足于单单给孔子封圣,而是想方设法、为孔子发明了不同的封号,而且越来越长。直到清代的顺治皇帝,钦定孔子为大成至圣文宣先师。
人造孔子的巨大工程,也许依旧在继续。曾几何时,无数的孔子學怨,在全球各地拔地而起;又曾几何时,孔子塑像甚至现身于天朝的中心广场。
孔子的标准像 还能再难看些吗?
但是,在这两千多年从未间断的、人造孔子的过程中,孔子原本的思想、真实的人格,却被不断掩盖扭曲、面目全非。
无论是孔子的弟子,为学术竞争、团结同门,必须将孔子树立为圣人;还是历朝历代的统治者,为了其统治需要,不断给孔子封圣加爵,儒家学说也随着历史自然演变、或被人为歪曲。若孔子他老人家在地下有知,后来的儒家思想,恐怕连他自己都难以辨认了。
当儒学被上升为官方意识形态、而孔子也被皇帝树立为圣人,儒生们对孔子及其学说,便不仅不能有半点质疑,而且还必须崇拜;是否尊敬孔子、尊奉孔子思想为真理,已非个人观点问题,而是必须上纲上线、甚至成为一种另类的宗教。
有人说,中國思想界若有两个历史罪人,那么,一个肯定是焚书坑儒的秦始皇;而另一个,就是独尊儒术的汉武帝了。在两位帝王中:
1、前者,始终试图打压在当时富有活力儒家思想,甚至要从肉体上消灭儒生; 2、而后者,虽然表面上将儒家定于一尊,但在客观上,同样阻碍了思想的自油和学术的发展;用一种捧杀的方式,让华夏帝国从此深陷于逐渐僵化的儒家思想的桎梏,导致了整个民族的思想衰落与创造力的衰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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