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凫 水 ||吴明千
小时候,还不懂什么叫游泳的时候,我们称之为“凫水”,凫、野鸭,说明人能像野鸭一样,在水里任意飞跃穿梭荡漾,古代人的比喻还是很准确且有雅意的。不过最普通的说法就是下河洗澡了,因为炎热的夏天,尤其是没有空调电扇的年代,下河洗澡一是避暑,二是省了家里的水,因为那个每天从河里担水吃的年代水也是精贵的(三分钱一担),穷人家都是自己挑水的,所以每家都有扁担与一对水桶的,我们经常看见傍晚下河洗澡的人还真带着換身衣服与香皂去天然的露天大浴场洗澡。
童年的时光,我是家里的独子,想下河洗澡那是天方夜谭,只有在雨后的山芋沟里扑腾几下,再就是大雨过后巷子里常会积水过膝,这时我也会抱着木桶玩玩划水。偶尔看了一本名著《水 浒》里有一回,说是宋江与李逵在寻阳江边酒楼吃酒,偶遇“浪里白条”张顺发生纠纷打了起来,张顺吃了亏,把李逵引到船上后又打到了水里,自然是李逹中计又吃了亏,还被张顺利用水上功夫戏弄了一番,尤其是张顺在水里脚踩浪花如履平地的功夫更是让我佩服不已,从此“浪里白条”的种子藏在了我的时光宝盒里,等待着打开的机会。
机会说来还就来了,一九六六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来了,学校停课工厂停工,仿佛连时间也停了,大人忙着上街“破四旧”、“造走资派反”,满街贴“大字报”,那年我十二岁,小学刚毕业整天无事可做,踢球打瓦、钓鱼摸虾,满城的疯跑,经常玩一种“共军捉土匪”的游戏(捉迷藏),就是不敢突破下河的禁区。突然有一天,伟大领袖毛主席畅游长江的消息跟着有线广播传来,报纸上头版还登了毛主席在长江里游泳的大照片,还有他老人家一手扶着游艇弦梯,一手举着向大家招手的难忘镜头,而且还号召年轻人不要做温室里的花朵,要到大风大浪里去锻炼。领袖一挥手,全国人民都跟着走,跟着去“挥斥方遒浪遏飞舟”,一时间全国上下全民学游泳的活动象烂漫的山花开遍了祖国红色大地。
我第一次学游泳是跟随父亲单位第四中学的队伍,记得是在大运河南港码头处,记得那一天,人山人海,红旗招展,游人如画,人人穿着形形色色的土造泳衣,各行各业的队伍都有,我提前一天在家做了预课,就是用一个脸盆放半盆水,把头埋下练憋气,第二天到了河里埋下头也就不害怕了。记得父亲单位有个老师教我“埋头凫”,大河里不是正规泳池,人先站到齐腰身的地方,后面还有人挡住,然后向岸边划水练习,大概有一个小时,还算进步很快,基本上学会了埋头凫。
大运河游泳,宽敞、明亮、空气、水质当属一流,但是大运河毕竟是大江大河,不适合初学人扎堆游泳,尤其是千军万马像集会一样长期玩。果不其然,出大事了,一位响应号召的爱好者溺水身亡,虽然文革时期,比较无政府,比较不拿死人当回事,还经常大唱“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发生的,但是我们想到人民的利益,想到大多数人民的痛苦”…(毛主席语录歌)我们就不怕死了,但、还是不死人最好,市里的革命委员会,文革领导还是引起了重视,
经过了研究立即决定把清宴园中间的荷花池改游泳池,说干就干,我们的政府不管谁当家,不论什么时候雷厉风行的优良传统没有丢,首先是全市人民一起参加清淤,然后运来几百卡车的鹅卵石垫底,很快一个世界第一大游泳池建成了,足有两小型足球场大,南边深水区,北面浅水区,中间的凉亭三道弯木桥也自然成了深水区与浅水区的分界线,这样美丽的清宴园加风景如画的游泳池,又背靠护城河,每星期可以换一次水,真是得天独厚美煞市民,记得开放的那一天依然是水上水下风卷红旗如画,水中人头簇动,几千人泡在天下第一大的游泳池里真是壮观呢,尤其是脚下的鹅卵石踩着真是舒服,就是不游泳,在水中凌波微步也是惬意极了。
父亲带我们兄弟姐妹去清宴园游泳
我在这个泳池里如鱼得水,经常和家里人,亲戚朋友相约一起来玩,一开始都是父亲亲自带着一起学,随着我的泳技不断提高,从埋头凫,狗刨,蛙泳,自由泳,仰泳…不到一夏天的功夫我已经不屑于小池小塘的小打小闹,我是浪里白条,我应该挑战大江大河大风大浪才是。再加之游泳池第二年后基本上不维修,鹅卵石逐年沉淀,池塘里的淤泥不断的翻上来,水质也越来越差,所以以后的夏天,家门口的里运河变成了我水上逐梦的乐园。
有时候我们早上下水,吃过午饭下水,有时晚上还会夜游,运河边长大的小朋友大部分会游泳,所以我们结伴整天泡在水里,有时在船下玩着危险的捉迷藏,有时在船帮船蓬上跳水,尤其是最爱扒来往船队后的拖船,单独的轮船头速度快比较难扒,危险性也大,我们为了检阅水上功夫,偶尔也会埋伏在两边,等轮船头一靠近,立即飞身跃起冲上去扒,船上的工作人立即会用竹篙驱赶,虽然短短几秒钟但,那种一手搭在船尾上腾空而飞劈波斩浪的感觉真好。不过路边桥上的行人都为我们捏了一把汗。扒后面的拖船就轻松多了,慢慢的靠上去翻身上船,走几个来回再跳下河,扒在长长的木筏上是最轻松的,我们在木筏上跑来跑去,偶尔还窥探一下木筏上的值班小窝蓬,有时扒在船尾能下行十几里,见识了东风造纸厂的大草垛与赶不尽的麻雀,扒到西面的上游,走回来见识了从未见过的千亩大果园。(现在的桃花岛、柳树湾)
我们有时头顶一个西瓜皮在水里玩潜伏,有时学《荷花淀》里的雁翎队嘴里含一根芦苇管潜在水下体验埋伏打日本鬼子汽艇的感觉,有时还比赛看谁能在河中央摸点田螺河蚌之类的东西上来,有时还摸仿溺水救援一人带一个比速度,总之能想到的都得尝试。
门口小伙伴们泳技最好的是邵家老四,他的蛙泳动作漂亮速度快,“踩水”更是一绝,号称露出肚脐十秒钟,我的技术大都受益于他,尤其是露脐十秒钟也成了我的绝技。门口的曾家老三胆子最大,拱船肚,跳大闸都是跟着他。
我们小时候喜欢的侧泳与踩水可惜都没有入选奥运比赛项目,我在酒店工作常常会接待专业游泳运动员,一遇到他们我总会跟他们开玩笑踩水你们会吗?他们大都一脸茫然不知“秦后有汉”,当然踩水也是一门非常适用的泳姿,听说在战争的年代里武装泅渡作用很大,尤其是在我们水网地区,我和小伙伴们出远门遇上河沟挡道,过去桥又少,所以我们若想抄近路,就会脱了衣服鞋子,高高的举过头顶踩水过河。
小伙伴们在一起最精彩的就是跳水比赛与濳泳比赛了,那时我们最高目标就是从水门桥往下跳,不过我们那个时候都是“下冰棍”,偶尔有高手表演一个头朝下,向燕子一样入水肯定会引来无数路人的观赏,潜水我们那个时候叫扎猛子,也称捣猛子,一般最高目标就是从河南岸一个“猛子”到对岸,一口气在水下三四十米,水中憋气一分钟左右,那时里运河两面没有现在的石工,都是天然护坡,所以比现在大概宽一倍左右。
人们常说,常在河边走那有不湿鞋,母亲常常也念叨河里淹死会水人,再说人人都知道水火无情不是开玩笑的,危险也曾遇过,记得有一次扒船往下跳时,旁边恰巧有一艘船并排而行,跳下去人在夹缝中,估计有危险我采用了跪式下跳,这样保证头还在水上,跳下后突然感觉有一股力把我向向旁边的船吸过去,还好我利用踩水腾空动作,奋力猛划,终于冲出两船之间的夹缝,冲出后“缸吸”感觉顿时没有了,虚惊一场,从此记住了两船之间不可穿行。还有就是不论在那儿跳水,比我们年纪大的同伴有经验,告诫我们一定要双手在前,所以我们跳水玩的时候经常会一头扎下去两手触底,增加了缓冲保证了安全。
七一年参加工作后因为工作忙,就很少下河了,但是还始终保持一年下水两三次以示重温孩提旧梦,不过那个年代还经常“备战备荒”,单位里也会组织野营拉练武装泅渡之类的活动,我们也只当过把瘾玩玩,没有人会相信需要全民皆兵上前线。在单位印象最深的是好像纪念毛泽东主席游长江十周年纪念日,市里让每个单位组织一个游泳方队,好像游行一样从北门桥到大闸口,记得每个方队的标语牌红旗都绑在汽轮胎上在第一排,那一天下午,第一个下水的单位照例是驻淮部队,后面紧跟“清江拖拉机制造厂、纱厂”等,我们饮服公司下水时候第一方队已经到了水门桥,那天里运河好似过大节,满河的红旗飞扬,汽艇穿梭,指挥艇上喇叭声声,满河暸亮的口号震天响(水里唱歌不太方便),满河的风景赛过了端午赛龙舟。
我们运河边人下水游泳还有一个习惯,就是游到中间会拨开水面,捧上一口水美美的喝上一口,后来研究“饮食”才知道,所谓的天下第一水是"江心”水,那是茶圣肯定的,看似一不经意的凫水小习惯,里面竟有传统的文化孕含其中。
后来伟大领袖去世后这样的下河热潮越来越少,直至八十年代工业化的大发展忽略了环保,运河水不断污染,从此以后很少下河,也再不从河里担水吃了,当然自来水也慢慢的走进人民的生活中了。
成年以后下河游泳的机会更少了,但是只要有机会总想与好山好水亲密拥抱,记得那年在扬大商学院进修,结业后老师带我们考察顺道太湖游玩,坐轮渡来到了太湖三山岛,面对碧波万倾群山拥翠的岛屿我来了游兴,我提议同学游到对面的小岛上去留个纪念,面对波浪滚滾的大湖应战的人不多作好作罢,几年后又一次出差路过太湖,我们下午四点时进入鼋头渚游人己经稀少,夕阳已经西下,望着眼前一片“天光云影共徘徊”的湖景,我的游兴又触景生情了,与我同行的孙海明也在运河边长大,我们俩一拍即合,迅速脱了衣服冲进大湖的怀抱,我们俩一下游出去几百米,整个湖上就我们俩,大湖成了我们俩的雅座包间,我们尽情的游了几个来回,害的湖边等候的公司一把手担心安全连呼我们敢快上岸。
最惊险的一次是在去北京买填鸭的路上,那时我已经调到我们淮阴市北京烤鸭店做经理,当时的北京烤鸭店是分管财贸的副市长厉步高亲自参加考察引进的重要项目,为了保证鸭源填鸭的质量每次都必须去北京进货(八十年代未了),在快进北京的郊区时,天近傍晚,新修的路很宽,路上行人也很少,我与驾驶员孙海明又侃起游泳,两个人说的兴起,却不料危机正悄然而至,那时交通标置没有现在正规,路中间水泥的隔离带不高大约五六十公分,和路面颜色一样,天又临晚,视线稍差一点,路上没有什么人,所以我们一边高谈阔论,一边把车子开的飞快,正当我“吹”着踩水露脐十秒钟的绝技时,我们的车子开上隔离带,小车象大海里的一叶小舟,跌跌撞撞飞出二十几米才在路边熄火停下,万幸的是八十年代伏尔加小骄车最快七十码,加之伏尔加虽然开不快但是却很结实,汽车撞扁了两个轮子,撞坏了油箱,还好三个人坐在车上安然无恙,我们从路边小旅馆借来一只盆放在油箱下把漏下的油接住不浪费,本来计划赶进北京的,没想到在郊区住了一晚,第二天在隔壁的汽修厂修好了汽车又出发了。晚上没有缺胳膊少腿的我们己经出现在和平门全聚德老总艾经理为我们举行的欢迎晚宴上了,据说是李先念、陈慕华副总理级别的。(我们车子撞到隔离带后,后面又有几辆大货骑上,大车底盘高,基本上没问题,只是歪歪扭扭颠簸几下依然能自己下来,说明那个年代交通管理还是跟不上,我们夫妻二人都在车上,出这么大的车祸我们竟然毫发无损真是前世修的。)
岁月追着西下的夕阳,直奔老年的江湖而去,下河的机会更少了,有时在游泳池里玩玩总是找不到感觉,偶尔在海边旅游,看到海里的汹湧波涛常常会激发我的游兴,记得有一次在连云港的连岛浴场,那天风浪特别大,游泳的人极少,有少数人在浅滩里玩,而我一下水我迎着三尺高的巨浪游出了几十米。
一次在泰国旅游,下榻的酒店餐厅旁有一泳池,吃了晚饭我与同行的蔣亚来了兴致,泳池虽小,但环境优雅,灯光柔和迷人,也算是在异国他乡而留下了倩影。
泰国酒店游泳池
还有一次与球友冯金才、朱新国在威海游玩,傍晚时分,海游爱好者很多,每人牵着一个气囊在大海里游岀了风景(救生衣、圈都落后了),尤其是晚来的一位女生牵着一个红色的气囊,下水后竟然一下游出几千米,直到大海深处,远远望去只剩一个红色的气囊在遥远的海际边蠕动,我们一直目送他很远才离开。因为要赶朋友约好的晚餐,不然一定会再过一把水瘾。
小孙女也爱水
仁者爱山、智者乐水,反正只要遇上好水总想下去拥抱一下,总有浪里白条般的冲动。曾经路过沂蒙山顶的水库,一汪淸弘,下车后一看水库空无一人,沒人欣赏也是缺憾。长白山上的天池真正的神仙境界,可惜静的像一面九天仙女化妆的镜子不容打扰。云南丽江蓝月谷的水真的是蓝,可惜禁止人下水,武夷山九曲的水实在是美的令人窒息,可惜没有了正常的气息的浪里白条怎么在九曲中依偎在神女的脚下。
雨后天晴,彩虹高高的挂在家门口里运河风光带上,我们家的酒店(国营酒店只有记忆的奔流里有了)也藏在这长长的美丽的画卷里,常常会带着孙子散步门口,小家伙专爱挑路边积水的水汪里走,我越是呵斥他湿了鞋湿了裤脚,他却变本加利,在水里跳了起来,还对着我哈哈大笑,淘气的水花飞溅四方,打湿了我记忆的册页,再一次拨动了我也爱水的心弦,与我的童年爱水的梦紧紧的缠绕在一起,慢慢的飘向远方。
作者简介
吴明千,师从淮安名厨张文显,1986年参加江苏省特级厨师考核,获得淮扬考区第一名,并获高级技师资格,曾多次获得省内外大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