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诗歌文化艺术//组诗：《植物有声》 / 开普饭

植物有声（组诗）
作者/非墨

1．水仙

来到水边，跪下
如虔诚拜佛
头颅尽量放低
嘴唇尽量放低
低到贴近水面的位置
喝一口。我看见
我的影子从水底直接浮了上来
亲吻我的嘴唇
如同久别的情人

2．老树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
——摘庄子《逍遥游》

一百年，寿命比人长
三百年，比乌龟活得长
千年，比石像和建筑活得长
都以为这棵树活得异常苍老了
其实这棵树仍活在襁褓
还没修炼成精
还没幻化成能行走的妖怪

比它还老的
都被历史伐倒，做了棺材
比它更老的
都被统一砍断，炼了钢铁
现代人已没法理解一棵树的年轮
狂热地追求速度
迷恋空间
把时间压缩扁平如纸张

没人见过上古
没人见过3万2千岁为一年的椿
没有这样的时间概念
慢是一种修炼
实在没有比它更长寿的树
没有大师的年代
人们就把它称为老树

3．蒲公英

若不是季节的缘故
我只是夏天，或者秋天
生长在草甸上的一小片白雪

若不是阳光的缘故，我只是
被时间过早冻结在地表上的几缕白发
像白癜风一样的癣

若不是风的缘故
我不会滋生飞翔的梦想
老实伪装成一朵无法让人惊艳的花

若不是你吹气如兰的嘴
我不会有胆量去冒充一名天才的跳伞员
冒险在空中跳一段经典的芭蕾

若不是你的缘故，我的心
只是一块长满霉菌的毛豆腐
只是一条普普通通长着刺的毛毛虫
只是一种没有任何重量的轻
只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白
因为你的缘故
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4．暗香

黑夜凝固时
犹如一块猪血豆腐
每一盏灯，都是肿瘤
潜伏在血豆腐里的孔洞

每一滴露珠
都是一只睁开的眼睛
急切地寻找繁星
寻找黎明

香是暗香，见不得阳光
城市的下面还深藏着城市的肉身
花朵里面还盛开着一朵花朵
心脏里面还裹着一颗心脏

我坚信每天早晨挂在山楂树上
鸟笼子里的八哥的喉咙里
珍藏着一台老式手摇留声机
落满岁月的灰尘

不动声色地把曲线扯长，像拉面
并把曲线分成足够微积分的长度
让每一小段曲线都呈现直线的特质
并持续以假象，好像地壳从不曾弯曲

5．格桑花之恋

把每一座雪山都错当成雪莲
把每一座湖泊都错当成一片碎落的蓝天
把每一只雄鹰都错当成长着翅膀的心脏
把每一片经幡都错当成一句禅宗偈语
把每一座白塔都错当成找到了家的白云
把高原上每一朵盛开都错当成格桑花
把世上每一个美丽女子都错当成了你

“世上本无格桑花”
“那佛陀指尖上拈着的是什么”
“世上本无格桑花”
“那姑娘乳房上绽放的是什么”
“世上本无格桑花”
“那我梦里呼唤着的是什么”

整座城市像刚出生的婴儿
在雨中沐浴
排空下水道里的污垢
洗净地铁里的黑暗
擦掉落在街市表面前世的胎记
因为有你，不管身处哪里
我的世界就会开满了格桑花

6. 核桃

刚出生，就已苍老
那些坚硬的皱纹
把群山和河流微缩在表面
像长在皮肤外面的骨头
淹没和掩饰掉本应有的青春
时间被蒸馏之后
留在烧杯底部的隆起和痕
不易察觉
若干年以后
是否还有人关心
白色的、富含铁质的内心
仍旧是脆的和柔软的
从不曾硬化
像一只勇武穿着铠甲的螃蟹

7. 秋叶赋

黄栌叶在经历周期性痛经
香山的脸羞得通红，不再发怒
山生气时脸色铁青，并一声不吭

夕阳染过的头颅
需用一个秋天
才能洗褪头发的颜色

整个西山燃烧起来
整个京城都会把手
伸过来，取暖

一座城的乳房裸露
在哺乳着一个私生子
取名叫做春天

8. 象牙果印章

紫黑色的部分是一棵植物停止跳动的心脏，硬如铁
黄白色的部分是肉，是块坚硬的心头肉
你在肉里刻上我的名字，或剪影
加盖在纸上，总是一模一样的血痕
经受着岁月的考验和折磨

9. 野菊花

很干净地喜欢这些花
不喜欢内心那么多的沟沟壑壑
简单，没有一丁点个性和脾气
要黄，就都一个色的黄
要长，就同一个高度地长
像水滴，汇成河，聚成海
要开，就没有差别地开
可以N次复制和拷贝的几何图案
规整。对称。缺乏想象
没有任何变异后选育出来的复瓣
原原本本的想法
野得没有一点病态和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