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姒（新编大型历史剧 连载一） | 作者 李继槐
李继槐
编者按：
李继槐先生的诗是很多人读过的，但他同时还是个剧作家却鲜为人知。他１９６６年大学毕业后，最初就分配在河南省文化厅的戏曲工作室工作，主要负责全省的戏剧、曲艺等的组织领导与创作，曾任三人革命领导小组成员，主管《戏曲战报》的编辑出版。其间他曾与邹春岩二人执笔创作了一个中型剧本《请客》，于1968年发表于此报，后于69年攺名为《在广阔的天地里》转发于《河南日报》，按当时的通行作法均署单位集体名字，但报纸印出后不知何故署名中却加入了毫不相干的“许昌史某某合写”七个字，那年代还不知著作权为何物，大家也都没有计较。此剧亦于当年由著名导演杨兰春执导，省豫剧团上演，省广播电台录音播放，是早于《朝阳沟》的知青生活剧。
1982年河南省戏曲工作室出版了他的大型新编历史剧《褒姒》，同年九月被《陝西戏剧》（即今《当代戏剧》）转载并配发《熔炼再铸，“褒姒”出新》的评论，此剧出版发行后曾引起较大反响，著名演员张宝英，著名导演袁文娜，济源市煤矿豫剧团等均曾经作过演出准备，但不知何故最终均未成功。其间，他曾与省京剧团编剧张建莹、济源市豫剧团导演崔成海等四人沿黄河岸留庄、大峪、连地等作了近一个月的採访，最终由济源市豫剧团推出了《黄河儿女》一剧，并参加了全省会演。此外他还与己故诗人王怀让合作发表过《红太阳照亮了兰考大地》与向阳合写《雪山青松》等中型剧本等这里都不再连载了。
这里连载是由他本人独立创作的大型新编历史剧《褒姒》，至今还有着重要的历史和艺术价值。在全文转发之前，为帮助大家了解此剧的时代背景与思想和艺术特点，我们配发了著名戏剧评论家柳菊兴的文章《熔炼再铸，褒姒出新》一文，以便读者更好地理解此剧。
出场人物：
褒 姒 周幽王妃子，十九岁。
郑 珦 西周司马，四十五岁。
周幽王 西周末代国王，四十五岁。
虢石父 西周司徒，六十岁。
郑洪德 郑珦 之子，二十岁。
郑 妻 郑珦 之妻，四十多岁。
西戎主 西北小国首领，四十多岁。
朝臣甲、乙、太监、家臣、探马、樵夫、难民。
文武大臣若干。
宫娥舞女若干。
宫廷侍卫若干。
诸候兵将若干。
西戎兵将若干。
第一场 清明罹难
[长安城外。远处，江山翠微，春霭轻笼；近处，茅屋寒草，点点荒坟。
悲凉的音乐声中大幕徐启。
[樵夫衣衫褴褛，面有饥色，手执板斧，蹒跚作舞。
[幕后伴唱：
手不缀耕兮，
釜中无米；
足不停织兮，
身上无衣；
薪不怠伐兮，
灶下无灰；
哀哉小民，
何以生为！
[幕后传来惊叫声。樵夫手搭凉棚，寻声眺望。
[褒姒惊慌逃上。
褒 姒 （唱）清明节与爹娘前来上坟，
不料想遇狂徒紧紧相跟，
褒姒女急忙忙夺路而走，
[周幽王、虢石父微服追上。
虢石父 （拦住褒姒）
（接唱）叫一声小娘子莫要慌神。
[虢追逐、拦截，褒姒挣扎逃下。
周幽王 （如醉如痴地）
（唱）你看她一身缟素柳腰摆，
面似梨花带露开。
不擦胭脂不施粉，
樱唇桃腮玉齿白；
两汪秋水惹人醉，
一双蛾眉撩人怀。
虽是小家碧玉妆，
却疑仙女下瑶台。
虢石父（接唱） 万岁若能得此女，
保你一世笑颜开。
周幽王 快快追赶！（虢、王追下）
[褒姒复上，王、虢追上。褒姒力竭，跌倒，惊呼：“救命啊！”
[樵夫上前用柴担拦住王、虢去路，怒目而视。]
樵 夫 大胆狂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调戏良家妇女，实实的可恼！
（唱）不稼不穑，
吃得脑满肠肥；
不狩不猎，
厨中糜肉成堆；
不桑不蚕，
身穿绫罗紫衣；
青天白日，
戏弄人女人妻！
噫嘻，正人君子兮，
没脸没皮！
虢石父 村野刁民，大胆！看剑！（拔剑刺死樵夫）
褒 姒 啊！（扑向樵夫）老伯！（呼喊）杀人了，救人啊！（抚尸恸哭）
[王惊，虢拉褒姒欲走。
[郑珦 催马急上。
郑 珦 （唱）君王游幸出京城，
国有大事须奏明。
挥鞭催马来郊外，
何处女子呼救声！
[虢发现郑珦，拉王急下。
[郑珦 认出王、虢，一惊。
[褒姒扑跪郑珦马前哭诉。
褒 姒 老爷，小女前来与爹娘上坟，被那两个狂徒追赶，欲行不轨，这位老伯上前阻拦，就……就被那个带剑的狂徒杀害了！
郑 珦 （怒视王、虢去处，愤愤自语）青天白日，调戏民女，恃强杀人。真真是君不君、臣不臣、国不国了！
褒 姒 （吃惊地）怎么，他们是当今的……
郑 珦 （自觉失言）啊，不……
褒 姒 哎呀老爷，你看民女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姐妹，只有孤身一人，日后他们再来寻衅，小女必难活命，望求老爷搭救于我！
郑 珦 这……（踱步沉思）也罢！（取出银两）这一女子，这点银钱你拿去葬埋樵夫，（又取出竹简）这有老夫的姓名、住处，待丧事理毕，就到我府中避难去吧！
褒 姒 （无限感激地）如此，你就是我的再生恩父。恩父在上，请受小女一拜！
郑 珦 （大喜）哈……罢了！罢了！（扶起褒姒）女儿放心去吧！
（下）
[二幕闭。
[王、虢上。郑珦追上。
郑 珦 （气愤地）虢石父，你身为上卿，光天化日，行凶杀人，该当何罪！
周幽王 （恕斥郑珦）大胆！
郑 珦 （跪）万岁，虢石文执法犯法就该严惩！
周幽王 此事不要你管！我来问你，来此作甚？
郑 珦 万岁，臣奉旨出京，巡查边庭，得知西戎主招兵买马，日夜操练，陈兵边陲，大有凯觎中原之意。况今天下连年大旱，地震频仍；庶人赋税沉重，啼饥号寒，骚乱迭起。值此内忧外患，满朝文武，十分忧虑，正待吾王临朝议事。
周幽王 我道有何大事，原是老声常谈！西戎主乃我朝败将，谅他不敢轻举妄动。地裂缝，天不雨，已是常事，何必大惊小怪。
郑 珦 不然。臣闻：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我王若不即刻整饬三军，予作防范，一旦西戎挥师东下，饥民趁机揭竿而起，臣恐周室江山，危如累卵矣！
虢石父 哈……自我王登基以来，远近臣服，四海升平，百姓感王之恩，诸侯尊王之法，江山万里，固若金汤。西戎乃弹丸之地，安敢冒犯我朝天威，自取灭亡！郑司马将癣疥之疾，比作膏肓之患，未免大惊小怪啰！
郑 珦 （愤极）虢石父，你身为朝廷大臣，居高官，食厚禄，不思尽忠报国，勤政恤民，辅佐朝廷，竟然蒙蔽圣听，诱君于淫，四出访美，残杀无辜，败坏朝纲，你……你真真的罪该万死！
虢石父 （别有用心地）郑司马，老臣为保君王，误伤樵夫，怎叫残杀无辜？为乐君王，郊外陪游，怎叫诱君于淫？你分明是在诅咒万岁！你该当何罪？
周幽王 （大怒）好个狂妄的郑珦，你竟敢侮慢孤王，谤毁大臣！虢司徒，传孤旨意，立即将郑珦革职下狱！
虢石父 遵旨！
[郑大惊，但立即恢复平静，捧冠跪于王前。
郑 珦 但得万岁勤政恤民，臣死而无怨！
——幕急落
[前场数月之后。
[郑府花园一角。一片碧绿的桑林。临街有一道围墙。
[褒姒新妆，与丫环兰香作采桑舞上。
褒 姒 （唱）昨夜晚恩母把喜讯讲，
今晨我披星戴月起了床。
兰 香 （唱）老爷今日要回府，
全家上下喜欲狂。
褒 姒 （唱）多亏了满朝文臣和武将，
齐保恩父出牢房。
兰 香 （唱）分明是为了早获佳音先听马蹄响，
小姐她却说是花园来采桑。
褒 姒 （唱）叫兰香（兰香：“哎！”）你莫声张，
林中喜鹊睡正香。
兰 香 （唱）小姐呀（褒姒应：“啊！”）你要走好，
莫叫寒露湿衣裳。
褒 姒 （侧耳倾听）
（唱）叫兰香脚步放轻，
你听那踢踢踏踏马蹄响，
兰 香 （唱）那本是东风扣门墙，
风打门环响叮当。
褒 姒 （唱）手扶栏杆把亭台上，
耳旁边又传来马蹄响。
兰 香 小姐呀！
他赶着毛驴儿过后墙。
褒 姒 怎么是卖桑弓的？
兰 香 正是卖桑弓的。
[叫卖声：“卖桑木弓喽！”
褒 姒 啊！
（唱）一声叫卖动衷肠，
猛想起下世的二老爹娘。
忆当年母纺织、养蚕桑、父卖弓、走四方，
勉强度日东山乡。
遭不幸大旱三载祸从天降，
蚕无桑、弓难卖、难饱饥肠。
昏王又增赋税、修宫殿、抢民女、毁农桑，
众百姓累累白骨弃道旁。
二爹娘饿死在荒丘上，
褒姒女孤苦伶仃倍凄凉。
兰 香 （为姒拭泪）小姐，，莫要过于悲伤了。
褒 姒 （接唱）自从来到司马府，
恩母待我胜亲娘。
灯烛下她教我读书识理，
田园中她诫我莫忘农桑。
数月来我将那十年见识长，
农家女也知晓家国事、君臣义、辨真伪、识忠良。
[园外传来隐隐的马蹄声。
兰 香 （侧耳倾听）小姐，你听，马蹄声。
[马蹄声渐近。
褒 姒 （倾听，欣喜地）果然是马蹄响，定是老爷回府了。兰香，速去禀告恩母知道。
兰 香 是。（下）
褒 姒 （接唱）今朝喜迎恩父归，
褒姒女永世奉高堂。
[丫环扶郑妻欣喜奔上。
褒 姒 （上前搀扶）母亲，你听这轻快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定是恩父回府来了。
[马的鸣叫声。
兰 香 这不是咱家那匹大红马在叫嘛！定是少爷把老爷接回来了。
郑 妻 （倾听）但愿如此。丫环，打开中门，全家出迎。
兰 香 是。（欲下）
[洪德惊慌上场。
洪 德 啊呀母亲，大事不好！
郑 妻 洪儿何事惊慌？
洪 德 适才孩儿奉了母亲之命，前去迎接我父，行至中途，只见徐老大人急急忙忙迎面奔来，我上前施礼。他一见，就把孩儿紧紧搂到怀中，抱头痛哭……
郑 妻 这却为何？
洪 德 是他言道，今日早朝，文武百官连连动本，齐声保奏我父出狱。万岁为之所动，传出圣谕，免去我父犯上之罪，官复原职。我父上殿谢恩，满朝文武齐声称贺……
褒 姒 （欣喜地）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洪 德 莫料想，正是此时，虢石父老贼匆匆上殿，动本参奏，他言说我父有欺君之罪……
郑 妻 啊，这便从何说起！
洪 德 不知老贼从何得知褒妹现在府中。他言道褒妹乃是万岁选中的贵妃，藏匿不报，实乃欺君妄上，十恶不赦。万岁闻听龙颜大怒，他，他，他……
郑 妻 啊，万岁他怎样？
洪 德 万岁他……
郑 妻 万岁他要怎么样？
洪 德 昏王他传下旨意，要……要将我父五牛分尸！
郑 妻 啊！你待怎讲？
洪 德 今日午时三刻，就要将我父处死！
郑 妻 天啊！（昏倒）
洪 德
（急扶）母亲醒来！母亲醒来！
褒 姒
郑 妻 （渐渐醒转）
（唱）闻恶耗惊得我魂飞魄散，
只觉得天旋地转日无光。
老爷呀，你一生忠耿事君王，
出生入死护家邦。
到头来好人难得好人报，
眼看看五牛分尸大道旁。
恨上来我骂一声虢石父、周幽王，
狠毒的奸妄，黑心的豺狼，丧尽了天良！
眼看看红日出三竿，
霎时间老爷就要把命丧。
十万火急不容缓！
[洪德焦急地踱步。
褒 姒 （唱）听恩母与义兄悲声大放，
不由我褒姒女痛断肝肠！
恩父他为我犯了上，
我怎能忍看忠良遭祸秧！
既然是昏王要我去伴驾，
救恩父甘愿舍身进宫墙。
思前想后主意定，
到尔今，也只有斩亲缘、进宫墙、饮恨侍昏王。
为保恩父我只有舍身闹法场！
洪 德 母亲呀！事到如今，只有孩儿带领家丁劫法场。凭着孩儿这一身武艺，定要闹他个地覆天翻！
郑 妻 寡不敌众，白白送死，万万使不得。
洪 德 母亲放心，孩儿去了！（欲下）
褒 姒 兄长慢走！
（唱）叫恩母与义兄且把宽心放，
救恩父小女子我一力承当！
郑 妻 （不解地）你……你有何法？
洪 德 义妹，你救不得。
褒 姒 （唱）不用刀来不用枪，
定叫恩父全家团圆、官复原职在朝廊。
拜别亲人回房去，（深深施礼）
郑 妻 女儿，意欲何往？
褒 姒 恩母、义兄，
（唱）今日事请莫问短长。（毅然下）
——幕急落
柳菊兴
关于褒姒女的传说，我差不多识得几个字的时候就听说了。写她的戏，也曾有所见。一般的说法是，褒姒女有一副羞花闭月之容、倾国倾城之貌。这一绝代佳人归之以西周末代帝王周幽王后，被幽王放置琼台之上，供周幽王日夜寻欢作乐。而褒姒呢？百般怂恿幽王，废太子、虐申后，使自己一跃而为正宫娘娘。而且，她虽然宠擅专房，却从未开颜一笑。于是，引出骊宫举烽的闹剧，造就“千金一笑”之成语，使褒姒女成了亡周之千古罪人。这种传说和戏文，看来也还动人。不过，它们无非是把褒姒作为亡国之罪魁来写的，多少有点宣传了“女人是祸水”的传统观念。
李继槐同志的《褒姒》一反旧的传统习惯，把历史剧的许多素材进行筛选，并把筛选得来的精料熔炼再铸，立意翻新。在李继槐同志的笔下，褒姒不是什么妖妃，而是“生长在穷山僻壤”、“略知纲常”的农家姑娘，是“从不敢专宠乱朝纲”、“苦口婆心劝君王”的贤贵妃，也是“奸贼毒计乱天下”中的受伤害者之一。
褒姒是值得我们同情和惋惜的。一个偌大的西周王朝灭亡的原因，最根本的，在于这个社会的内部原因，即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的结果。当然，也归结于周幽王的信任奸佞，不理朝政，荒淫无道，万民怨恨，以及虢石父之流的里通西戎主。这就是说，西周之亡的原因，是在于周幽王及其弄臣们，绝不会是因为出了个褒娘娘之故。
对于本子中的一些问题，我倒不是主张“以好遮百丑”的。我觉得，本子本身还有不少的问题，需要作者进一步的修饰和雕琢。例如，褒姒女的怂勇幽王废直臼、申后，立已子伯服为太后，应如何在剧中作出回答？这是不能不考虑的问题。再如，褒姒与周幽王的若即若离的思想基础是什么？应如何处理？本子中描写也不够深刻。还有，郑珦 与周幽王的臣君之间的关系，也过于简单划一。大臣郑珦 出口“昏王”，闭口“万岁沉溺酒色”之类的话，也是很不恰当的。类似这些，应作进一步的加工修饰，使之更符合历史的真实和艺术的真实。
（载《陕西戏剧》1983年第4期）
李继槐，河南省济源市人，现为海南省委宣传部高级编审、省政协历届委员联谊会委员、入列《海南省高级专家名录》及省政府高层次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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